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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秦云放慢了脚步,远远跟在女孩身后,脑子里想起了这句诗。这是他路过大户家私塾,听到私塾先生讲美丽女子的句子。
那女子穿着嫩藕色长裙,头顶有两个丸子样发髻,过肩的秀发随着她轻盈地走路而左右摇晃。在她时而侧脸时,能看到她白皙的面颊和眸子的闪光,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活泼轻快得像只小鹿一样。
秦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俏皮的女子。她是谁呢?从哪里来?
附近住的大多都是农户和猎户,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谁家的闺女有如此韵致。
秦云年纪也不大,刚满16岁,父母早逝,由当郎中的祖父照顾长大。祖父靠给乡邻看病拿药挣些钱两,平时,会教给秦云许多医术和人情世故。只是附近乡民多是穷苦人家,爷孙两收入有限,等秦云稍大,凭着一膀子力气,去就近山林砍柴,卖给大户,补贴家用。这次意外碰到了漂亮小姑娘,无端生起好奇:她到底会是谁呢?
正在秦云琢磨时,发现那女子已经走到了猎户布置的捕兽机关处,他赶紧高喊:“停下!”
晚了,随着他的声音,女孩已经不见了。
秦云紧跑过去,看到在猎户布置的捕获大型野兽的深坑底部,在掉落的绿枝树叶和飞起的尘土中,那姑娘正掐腰站着,仰头向上观望,鹅蛋形脸上,满是错愕,虽身处凌乱,却有种别样的秀美。
这捕兽坑是猎人借由一个废弃枯井做成,足足有四米深,边缘扩成方形,上面覆盖了枝枝丫丫。附近居民都对这坑很了解,猎户也在旁边做了记号。由此看出,姑娘不是本地人。
秦云刚把头在坑口探出,就听到了姑娘的厉声喝问:“是你要谋害本姑娘?”
秦云觉得好笑,就说:“我刚才高声喊,让你停下,你没听见吗?”
“那你为什么不早喊?”
秦云一时语塞,顿了顿,说:“我把我的绳子放下去,你系在腰上,我拉你上来吧。”
女子眼睛一瞪,不屑地说:“谁稀罕你拉?躲开!”只见她双脚点地,身子腾空,右脚凌空在坑壁一点,身子借势继续上升,跟着左脚点出,眼看就要跃出坑口。没想到,左脚踩到坑壁土质松软处,一脚没能踩实,再想换脚已是不及,在秦云的惊呼中,女子再次跌入坑底。
秦云知道这姑娘身上有功夫,刚才还凶巴巴地对自己,就有点幸灾乐祸,趴在坑边问:“还要不要帮忙?不要我就走了。”
没有动静。
“那我走了啊。”秦云吆喝,转身准备离开。
“我的脚扭了。”坑底传来姑娘的声音。
秦云走回坑边,看到女子斜站在坑底,明显一只脚不敢用力。他立刻解下身上背的绳子,抛一端下去,说:我把你拉上来吧。”
姑娘这次不再言语,两手握住绳子由秦云用力把她拉升到地面。
刚在地面站好,她就摆出一副大剌剌的姿态问“你干嘛的呀?”
“砍柴的。”
“好,谢了,就此别过!”
姑娘双手一抱拳,转身便走,可扭伤的脚明显不敢使劲,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她扭转头来羞怒地呵斥秦云:“你在那里一直看我做甚?”
秦云一下嗫嚅起来:“你要去哪里?不知道你伤得怎么样?重的话走远路,会加重伤势的,我家就是做医的,这些道理我知道!”
秦云看到女子犹豫,知道肯定伤得不轻,遂说:“我家就在这后面不远处,要不,我背你回去让我爷爷帮着看看,附近的人看病都找他。”
2.
秦云背着方瑶送她回家,经过一天的相处,两个人已比较熟悉,女孩名字叫方瑶,家住在距此有20里地的牛山岭的山谷内。
方瑶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大伯生活,在山谷内靠铸造手艺为生。她大伯叫方济,被她描述成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英俊潇洒、武艺精湛的智者。
方瑶从小跟大伯形影不离,从未像现在这样分开过这么久。本来大伯让方瑶好好呆在家里,他出去几天就回来了。方瑶追问大伯要去哪里,大伯说去集市买些物品。方瑶不信,平时哪次出去置办物品都是两人一起,这次也没有不带她的道理。大伯前脚走,她后脚也悄悄跟着出了门,没想到三拐两拐,大伯不见了,方瑶迷了路,误打误撞掉进了陷阱里。
方瑶催着秦云尽量走快点:“我大伯如果已经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翻过牛山岭,拐过一道山梁,远远看到几间茅屋。方瑶开始高声喊:“大伯,大伯。”
没有什么回应。两个人进屋,找了一圈,发现大伯还没有回来。走了这么远的路,两个人也饿了,秦云忙活着烧水,煮东西吃。
“我大伯会去哪里呢?”方瑶坐在那里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我看到大伯带着白铁刀出去的。他为什么要带刀呢?”
“带刀防身,走山道不安全!”
“不对。”方瑶轻轻摇着头说,那可不是普通的刀,那是宝刀,大伯平时轻易不向外拿的。”
“咱们又不是江湖侠士,也不是达官显贵,能有什么宝刀?”秦云笑着说。
“你懂什么,我大伯的武艺高着呢,我的功夫就是他教的,只是我没学好。大伯是铸剑师,他做的最好的兵器就是白铁刀和无辜剑。白铁刀他自己留着,无辜剑送给了我。”
少年男孩的心性,一听到有宝贝,就想看看,秦云扶方瑶进里屋,从隐蔽出取出一长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把玄黑色的剑,剑把上系着粉色丝穗。
方瑶伸手取出剑,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一用力,就看到一道寒光从剑鞘内闪出,冷森森的剑气,让人不寒而栗。细看,剑身上刻有精美的花卉图案,在近剑柄出刻有“无辜一出,各安其位”。
秦云忍不住赞叹:“真是好剑,我要会练就好了。”
“这剑可不能给你练着玩,这是宝贝,削铁如泥,万金不换,什么巨阙剑、鱼肠剑,在它面前通通不行。”方瑶得意地顺,把这剑细心收了起来。随手从墙上取下一普通剑,仍给秦云,你拿这个玩吧。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比划,在院子里练剑练得不亦乐乎。
方瑶平时除了大伯,没有见过什么外人,更别说同龄人陪着玩,现在突然有异性少年玩伴,自己还当了老师,兴致大起。秦云学东西也快,她教得开心。不知不觉,天色将晚,她才又觉得惆怅,念叨:“大伯到底去哪里了呢?”
秦云怕她一个人难过,就安慰她:“我在这里陪你,直到大伯回来。”
晚上,秦云还沉浸在白天练剑的兴奋中,追问道:“大伯的白铁刀厉害还是你的无辜剑厉害?”
“那没法比的,刀有刀法,剑有剑诀。白铁刀势大力沉,非一般人能用,就如你砍柴的大斧头,遇到白铁刀,也一样能被瞬间切开。大伯说,白铁刀和无辜剑就像一王和一后,不必起争执的。”方瑶娓娓道来,秦云听得痴了,感觉兵器的故事比他原来砍柴和学中医药有趣多了。
3.
第二天下午,两个人比划完剑正在屋里休息,听到外面有马嘶声,秦云扶起方瑶走到门口,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风尘仆仆骑着马到了屋前。
“大伯,你回来了!”方瑶兴奋得欢呼。
中年男子下了马,用狐疑的目光扫过秦云,然后盯着方瑶的脚问:“你的脚怎么啦?”
“大伯,你那天走,我在后面跟着来的,没想到迷路,掉进猎人的陷阱里,扭了脚,幸亏这位秦云哥哥帮忙,否则回家都难了呢,不过你放心,医生已经看过了,无大碍,养养就好了!”方瑶叽叽咯咯得说着话,跟着大伯进了屋里。这时她才发现大伯是空身回来的,忍不住问:“你的刀呢?白铁刀呢?”
大伯不答,看向秦云:“小兄弟,谢谢你伸手相助瑶儿,她也无大碍,就不再麻烦你了!”
方瑶一听,忙说:“大伯,秦云哥哥想跟你学剑,我这两天教了教他,悟性好得很呢,你收了他吧,留下他,让他跟你学铸剑也好呀!”
方济沉默一会儿才说:“你懂什么?咱们就要搬家了,别耽误人家。”
秦云听出了逐客的意思,遂起身告辞,说:“瑶妹好好休息,改天我再来探望伤情!”
还没等方瑶回话,就听到大伯冷冷地说:“不必费心再来了!”
秦云向回走,心中越来越疑惑,好奇心大起,忍不住掉转头,悄悄蛰了回去。他绕到屋子后面,近窗户处,透过虚掩的窗户向里看。
天色已暗,屋里还没有点灯,方济阴着脸坐在桌子一边,方瑶在方济旁边一矮凳上坐着。
“别生气了,大伯,我以后不再乱跑了。”
“你这一受伤,让我的计划受阻了。”
“什么计划?”
“让你得到你自己真正身份的计划!”
“你到底再说什么呀?大伯。”秦云听出方瑶着急的语气,他自己心中也大大惊奇,屏住呼吸留神细听。
“我今天就把实情全告诉你,你并不姓方,你姓齐。你是我好朋友的女儿。这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我那时住在昆仑山下,跟着我师父练武铸剑。”
随着方济的叙述,两个年轻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同时呆住了。
夜晚的山风在山谷穿过,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时长时短,就像是两个年轻人听闻故事后内心的惊惧。
那么,方济这几天到底去了哪里呢?他去了繁华的国都,把白铁刀献给了一个人。
牛山岭虽然偏僻,距离国都却不算远,走路大半天时间可至。
十几年没来,京城明显更加热闹,人烟兴旺,商铺林立。方济来到靠近后宫墙的一处市集,在一空地上铺开一块布,布上写着几个大字:宝刀出售,刀寻有缘人。他怀抱大刀站在布旁。
往来的行人,看他奇怪,有好奇想上前看刀者,都被方济冷冷的态度给吓了回去,边走边回头看,连说:“怪人!”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有武士过,要求看刀,方济摇摇头,说:“不卖!我要等真正的买家出现!”因为方济这奇特操作,慢慢在他身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都想看看他一直站在这里,到底是要把刀卖给谁。
快傍晚时分,有宫里负责采买的闫公公路过,看人群泱泱,问:发生了什么事,回:有怪人卖宝刀,说是等真正买家出现。
“什么宝刀,这么邪乎?”闫公公下了轿子,众人自动让出了条道,闫公公走到方济跟前,命令说:“拿出来瞧瞧。”
“不能瞧!”方济冷冷回。
“大胆,你不知道这是谁吗,看你是不想活了,敢得罪闫公公。”旁边小太监大声吆喝。
“既然要卖,为何瞧不得?”闫公公阴森森地问。
方济望了望众人,高声说道:“我这刀大有来历,在十四年前,我行游昆仑山,遇一世外高人,他对我说,他推算出马上会有真命天子出现,能够泽被苍生,造福万世。他历经数年打磨了此刀,让我带它找到真正的主人。我问:真正的主人是谁?我怎么找到他?高人说:遇到真正的主人,此刀自然会发出龙吟之声,没遇到主人前,如打开此刀,定会大祸临头。”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已经走过很多地方,这些年还未找到他真正的主人,如果在此地再找不到,我就把此刀投入湖底。”
闫公公听了,暗自吃了一惊,叮嘱小太监在此守着,他进宫去找首席太监禀明此事。
4.
方济在第二天见到了皇上,偏殿中,文武大臣和御前侍卫交头接耳,等着看笑话,认为又一江湖骗子来了。
不多时,从屏风后转出一人,三十多岁,高挑身材,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头戴着冠冕,冠冕顶端镶嵌着宝石,一张长方形白脸上浓眉凤眼,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殿里文武官员齐齐叩拜,口呼万岁。
就在这时,方济怀中的物品发出了低沉的鸣声,如吟似叹,众人皆骇然回顾。
方济向前一步跪倒,叩拜道:“这刀终于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我的任务完成了。”把刀双手举过头捧上。
有侍卫把刀转呈给皇上,皇上略一沉吟,两手用力,把刀从刀鞘中抽出半截,刀体寒光闪闪,耀人眼目,刀身通体质朴厚重,上面有精美的回形文装饰,在近刀把初刻有四个大字:白铁宝刀,大字下面又有一行小字:质朴真本色,厚重大担当。
“好!”皇上大喊了一声,“真是好刀!”
下面官员齐声喝彩祝贺,皇上问起刀的来历,方济又把遇到世外高人的事讲了一遍,皇上听后很满意的点头,百官趁机各种拍马逢迎,称当今圣上乃真龙天子,民间早有预兆。
皇上这才想起让方济起身,并随口问道:“你当时为何要去昆仑山?”
方济答:“小人从小爱剑,听说昆仑山有一剑客剑术不凡,就想去拜师学艺,偶遇高人,有此奇遇,得高人送刀剑。”
“送了你刀剑?”皇帝轻声反问道。
“启禀皇上,”方济回话道:“还送了一把宝剑,高人说宝刀叫白铁刀,宝剑叫无辜剑,一个厚实一个轻灵,相当于一帝一后,无分伯仲。当时高人只是说为刀寻主人,小人就有了私心,自作主张把剑留给了我的侄女。”
这时一位官员高声说道:“既然说此刀剑相当于一帝一后,你只送帝来,留后在自己家,是大大不妥,实为大不敬。”众人一起附和,皇帝及时制止道:“方济受人之托,历经数载,能转送宝物,实乃诚信君子,私下留剑,有何不可。”
方济道:“小人留剑实出有因,因小人的弟弟弟媳早逝,留下侄女由小人抚养,小人的夫人早前也因难产而亡,家里惟有侄女这一独苗,希望将来能靠这把宝剑为侄女换一门好亲事,保她以后生活无忧。”
皇帝听完,哈哈大笑:“方济呀,你有一身武艺,又献刀有功,朕要封你为大夫之职,到时何愁侄女寻不到好人家呀。”
刚才那官员随即应声:“方大夫可以让侄女携无辜剑面见圣上,到时由圣上亲自为令侄女指定一门好婚事,这不皆大欢喜吗?钦点的姻缘,莫大的荣耀呀。”
方济跪下磕头谢恩,道:“小人平时闲散惯了,不敢妄求什么职位,如能为侄女寻得好人家,我必会带她前来。”
皇帝也乐了:“好,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带她来,让朕看看。”
5.
方济骑快马小半天赶回了牛山岭,一路上想着怎么样接了方瑶带剑进京见皇上,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回到山谷,看到的是毛头小伙子秦云和受伤了的方瑶。
他想事不宜迟,不管怎样,都要尽快告诉方瑶自己的计划,剑在玄上,不可不发。
他支走了秦云,要方瑶坐好,把放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说给方瑶听。
二十多年前,方济在昆仑山跟着师父习武铸剑,他做事勤快,人品厚道,手艺好,得到了师父和众人称赞,娶了师父的宝贝女儿长云姑娘为妻。
好景不长,师父染疾不治过世了,方济和妻子守孝三年,期间一直没有生育。寻问医者,医者断言,昆仑山严寒的天气对长云姑娘生育不利,建议去南方南疆等地,修养段时间,自然会有身孕。
长云动了心,劝说方济搬去南疆气候温暖的地方生活。南疆地处要塞,齐子靖王子一直在南疆驻扎,由此看出国家对南疆的重视,那里百姓安居乐业,气候适宜。
方济在南疆置办好房屋家用后,择一显眼地段把他铸剑的铺子开了起来,南疆人好武,铸剑是个好生意。
开了没多久,有军爷上门看剑,随后年轻的王爷齐子靖来了。齐子靖对方济铸剑的手艺赞不绝口,让方济帮着做了几把剑,一来二去成为刻朋友。他欣赏方济的武艺和人品,力邀方济进军营为军队效力。
方济以喜欢铸剑,不适合军队为由拒绝了。齐子靖也不勉强,常相约一起小饮,谈武论剑。天气好时,也会携了家人一起出游,齐子靖的女儿齐瑶刚满一岁,呀呀学语甚是可爱,长云也有了身孕,喜滋滋地盼着做母亲。
方济夫妇好不容易要上了孩子,齐子靖也高兴,专门送来一特别贺礼,一个大大木箱。方济打开木箱,发现是一大块上好的铸剑铁材。
“太难得了,从哪里得来的?”方济摸索着铁材激动地问。
齐子靖笑着说:“没有好的材料,就亏了你这好手艺,我派人专门去龙泉,找了当地最好的捞砂匠,专门收集到这些上好的铁砂,粗炼成铁块,都运了来。咱们这里气候好,是个铸剑的好地方,打造成什么样,就看你的了。”
“殿下想要个什么武器?”方济问。
“哈哈,这是送给你的,你愿打什么都行。”
“那我先用它打一套刀剑,刀,势大力沉,厚重质朴,光摆在那里就有无形的威慑力,剑,轻巧飘逸,充分体现灵秀锋利。”
齐子靖一听,连声叫好:“我把刀剑的名字也想好了,就叫白铁刀,无辜剑,刀直接取名它材料的名字,有本色朴实的含义,剑取名无辜,意味兵虽凶器,杀伐却在人心。”
刀剑还没有打,事情起了变化,齐子靖让人传信给方济让速去军中找他。
6.
军账中,齐子靖正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看到方济,一把拉住道:“刚收到京都来信,父皇身体有痒,要我即刻启程回京,以后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我想邀你一起赴京都,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朋,留着何益,京都那里一样气候温和,适合嫂夫人调养身体,你我还能常在一起。”
方济一时呆住,心里舍不得齐子靖离开,回去和长云商议后,决定跟随齐子靖一家赴京都生活。
齐子靖带着女眷们的车马先行离开,方济因手上有一些定制的刀剑需要交付,计划晚一天半天再出发,界时会快马追上子靖一行。
子靖的车马出发还不到两个时辰,方济就听到自家门外马鸣,一士兵正扶着惊慌失措的长云下马,士兵看到方济,大喊:“方先生,大事不好,遇到悍匪劫道,他们人多,怕出意外,王爷让我护送夫人逃了回来。”
方济大吃一惊,忙问清地点,飞身上马赶了过去。一路上心急如焚,后悔没有一起同行。穿过一片树林,在一山体转弯处,方济看到了大队车马。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里的惨状,分别时还活蹦乱跳的人,转眼已成为了一具具伏尸,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看过去,在一块矮石处,找到他的好朋友齐子靖,子靖斜靠矮石,胸口受到重创,已然气绝身亡。
方济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茫然环顾,只看到风吹动树稍,有孤鸟在空中掠过。
正悲伤惶惑间,有“哇”的哭声传来,他循哭声找去,在树林深处,一大石后面,齐瑶小小的个子站在那里,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跑过去,才发现,石后还靠坐着王妃,她头发凌乱,面无血色,听到动静后强睁开了眼,认出方济后,脸上露出了丝丝笑意。她艰难举手,拉起齐瑶的小手,放在方济的大手中,笑着,张嘴想说话,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头一歪,没了气息。方济发现,有利箭射中了她身后要害处。
“这绝不是山匪所为,”方济喃喃自语,伤人的武器都是精锐利器,手段一看就出自训练有素的行家里手,车辆里携带的金银细软也没有全都掠走。
想到这里,方济浑身发冷,警觉地四下观看后,抱起齐瑶,消失在树丛中。
方济回到家,发现妻子长云因惊吓过度,出现早产症状,已在床上痛了好久,他把接生婆找了来,也没能挽救了长云和孩子,一个男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方济一下万念俱灰,随即心中燃起熊熊怒火:他要找到杀人凶手,血债血偿。埋葬了长云母子后,他给齐瑶改名方瑶,对外声称是自己的侄女,一起离开了南疆。
“你可知离开南疆后,我带你去了哪里?”方济低声问方瑶,方瑶听闻故事后一直悲伤哭泣,听到问询只是摇头,哪里说得出话来。
“我们去了京都,在京都住了一年,在那期间,老皇帝久病不愈故去,你父亲的胞弟,二皇子齐子源成为了新天子。也是在那时,我探得了真正杀掉你父亲的凶手是谁,就是他的胞弟,当今天子齐子源。”说到这里,方济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想必是回忆起当时情境,已然怒极。
方瑶抬起泪眼,望向方济,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当年方济带着方瑶离开南疆直接去了京都,在京都,租住在一商户小院,白天带着方瑶帮人打打杂役,晚上会潜入几处皇子处探听消息。
最初,他没有怀疑二皇子齐子源。子源和子靖是一母同胞,他也曾听子靖提起过子源,爱护之情溢于言表。直到那天,子源被确立为太子,退朝以后,大家纷纷去子源府里道贺。
方济尾随小皇子的脚步来到二皇子府中,“祝贺二哥得偿所愿,成为太子,兄弟我佩服!”
“此话怎讲?”
“平时兄弟我对你多有得罪,你可是连亲哥哥都敢杀的人呀,我又怎么能在话下,要杀要剐由你,我绝无二话。”
“大哥不是我杀的!”
“那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呀?论资历、论学识、论军工,大哥回来那是当太子的主,那你说谁杀了他。”
“你这么怀疑我,我百口莫辨,我只要你知道,我不晓得咱们有什么过节,只把你当作我的好兄弟。”
小皇子嘿嘿笑了起来:“好,那告辞,我等着你的好兄弟待遇。”
小皇子刚走,从屏风后走出一老者,低声对子源说:“众皇子乱加猜测,太子别往心里去。”
子源沉吟半晌,道:“这件事说到底,因我而起,这些日子以来,我没有一日不后悔当日的决定。”
方济本来要走,听闻此言如五雷轰顶,就听老者说:“太子乃天选之子,子靖虽然武功好,统军有方,充其量是个帅才,太子您文韬武略兼备,才是天子人选,可朝堂大都站子靖那边,走这一步实在是无奈之举,也是为天下计。”
方济强按住心头怒火,当晚带方瑶离开了京都,辗转来到了牛山岭后的山谷定居。并在此地精心铸造完成了白铁刀和无辜箭,他同时还打造了一口绝世宝剑,取名游丝剑,该剑至轻至柔,可如缎带一般轻柔游走,又可如匕首一样坚实锋利。平时,方济把这把剑卡在腰带里,和腰带成为一体,没有人能想到布质腰带里藏有机关,且轻弹布套,会发出龙吟一样的声音。
他这些年一边详细筹划,一边等待方瑶长大,希望待方瑶长大后能手刃齐子源,为死去的齐子靖夫妇和长云母子报仇。
现在弓已拉满,箭已上弦,就等面见小皇帝,做最后一击。
7.
方济满怀期待地看着方瑶,说道:“到时,你只需带无辜剑到小皇帝面前,我会先发制人,拿住小皇帝,到时,百官侍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让小皇帝亲口为他做下的错事道歉,到时你就用无辜刀结果他的狗命,咱们大仇得报,让无辜死去的亲人在天之灵安息。”
方瑶低垂了头,只是哭泣,迟迟不表态,方济急道:“你倒是说话啊,事不宜迟呀!”
齐瑶虽说有时顽皮,毕竟是小孩子,成长环境单纯,没见过打打杀杀,听闻父母惨死,只是伤心,可要为此去杀人,她万万没那个胆。
她又怕方济生气,就期期艾艾地说:“我从没想过要杀人,皇帝身边护卫那么多,可能就把咱们俩都折了进去。大伯,我不想这么去报仇,我想和你在这里过平静日子。”
话音刚落,方济的大手就重重拍在桌子上,刚要喝斥,就听“哐当”一声,屋门大开,山风呼啸而入,吹得两人一时睁不来眼。一人站立门口大声说:“瑶妹,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此仇要不报,焉能为人!”
两人定睛,看到秦云正义愤填膺地站在门口,侃侃而谈:“我虽不才,刀山火海,都愿陪同你们前往,效犬马之力。”
方济看看秦云,又看看方瑶,一时心痛不已,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果活下来:也要这般大小,女娃儿到底是没有胆量。叹道:“时候不早了,休息吧,明日再议。”
三个人各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天一大早,秦云早起来煮饭,看到方瑶已经坐在门口,望着天发呆,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方瑶回道:“我如果不去,是我没有胆量血性,不把父母的深仇大恨放在心上;我如果去,想皇宫森严,再高的武功,去刺杀皇上,势必是有去无回,我也不想那样。”
秦云听后顺势蹲了下来,分析说:“皇宫再森严,你会些武功的,不是那种柔弱女子,大伯也已经说了,到时他可以挟制住皇帝,只要皇帝在咱们手中,咱们还怕什么,自然有脱身的法子,到时乱成一团,咱们大仇一报,就一走了之,心头再也无恨,可以过快乐日子!”
方济正走到门边,听到秦云这些话,只觉深合己意,不禁对秦云刮目相看,咳嗽一声,把两人都叫了进来,对秦云说:“你一付热心肠,可知此去凶多吉少?”
秦云昂首说:“我佩服方伯为了朋友,赤胆忠心,殚精竭虑,我从小没有父母,知道没有父母的苦,谁要是杀了我的父母,我必会报仇。”
方济道:“你这娃儿,我倒是很喜欢,我没有娃儿,你没有父母,我有想法收你当义子,你可愿意?”
秦云向前拜倒磕头:“义父在上,受我一拜。”
有秦云在旁推波助澜,去见皇上的事很快定了下来。
8.
方济到了皇宫外,通报给大太监:方济已经带侄女和宝剑回来,只是侄女脚部受伤,无法正常行走,又加上女孩儿羞涩,怕见大场面,想烦请皇上宫外旅店相见。
没想到很快收到宫里的回话:准了。
到了约好的见面时间,没有净水泼街,也没有提前戒严,一切和往常一样。方济站在旅店二楼的窗口向外看,街市生意兴隆,行人川流不息。就在他想要下楼问讯时间时,远远看到了微服打扮的皇上齐子源一行,共计四个人,都穿着便服,大太监带路,两大侍卫跟在稍后。
方济轻轻说了声:“来了。”回头看了下,无辜剑盒放在桌上,桌旁坐着两个年轻人。
大太监敲开了门,齐子源走了进来。大太监和侍卫本要跟进来,被齐子源一摆手给制止了。这形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这时,方济只需要一抬手就可以控制住面前这位皇帝,可他想看看齐子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盯着齐子源,只见齐子源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方瑶问:“你就是瑶瑶?长这么大了?”旋即转向秦云问:“这位是谁?”
他的问话让三个人暗暗吃惊,秦云率先回答:“你管我是谁,我就是替天行道的,瑶瑶是我的义妹,我是为我义妹报仇来的。”
一旁的方济也不再多话,“唰”的一声,抽出了游丝剑直抵齐子源咽喉。
齐子源丝毫不为所动,静静地说:“我来见你们就不怕死,你们随时可以取我性命,我毫无二话。并且,不管你们怎么样,都会放你们走,不会有人为难你们,只是,先请听我把话说完。”
他转头看向方济:“你刚一进殿献刀我就认出了你,南疆著名铸剑师,我大哥的好朋友,方济。那把白铁刀本来应该是送给我大哥的吧?很符合我大哥的风格。”
三人尽皆相顾骇然,方济收回手里游丝剑,傲然道:“你还知道什么?”
齐子源笑了笑说:“我还知道你以为我杀了我大哥,你悄悄地辛苦抚养瑶瑶这么多年,就是想让她亲手为父母报仇。”
齐子源开始在屋子里来回慢慢走动,边走边说:“你们知道吗?当年听闻大哥死讯,大家都震惊异常,母后几度昏厥,我当即亲自去了当地,我那时就知道瑶瑶没死,是你带走了她。我没有大张旗鼓寻找瑶瑶,我知道,只要你心里有顾虑,就不会把她还回来。”
他顿了顿,接着说:“有一点你猜对了,杀大哥的人不是山匪。当时父皇身体每况欲下,朝廷主要势力分成了两帮,一帮人主张大哥当太子,一帮人力主我当太子。老谋深算的太傅支持我,在父皇给大哥发出回京密信时,我收到了太傅的消息,他告诉我,父皇的病撑不了多久,只需绊住大哥回京的脚步,他就有办法让我顺利当上太子。我动心了,允许他们半路劫持大哥,找一隐秘地点藏匿一段时间。我和大哥是一母同胞,自小关系亲近,大哥尚武,喜欢研究排兵布阵,刀枪武器,我更喜欢看四书五经,研究国计民生。我私下暗暗地想,我应该比大哥更适合️在更大的舞台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如果我当了皇上,大哥仍统帅三军,我们配合也还是欢喜的,况且他从小疼我。”
“我没有想到太傅没有实行预定好的劫持计划,而是派出了杀手,大肆杀戮。太傅有他的顾虑,怕万一劫持事败,相关一众人等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在追求他的利益。在他们的权谋面前,我更像是他们手里的傀儡。在我羽翼未丰之时,又能耐他们几何?现在我早已肃清了这些不顾大局,谋营私利的小人们。可不管怎么样,这事确实因我而起,不管你们怎么对我,我没有怨言。这些年,我也无时无刻不为此负疚。我时常会想如果是大哥还活着,当了皇帝,他会怎么做,怎么治理这个国家?我惟有勤勉政事,把国家治理的繁荣昌盛才能让我的心好受些。
“我也一直再等待着你们,想你们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因无端的屠戮给你们造成的创伤难以挽回,我不能请求你们谅解,我死并不足惜,可如果我现在死掉,国家的政策延续能不能有个保障?一旦朝局动荡,苦的就是老百姓。我知道你们想杀我,就请给我一点时间,让目前政局平稳过度,完成交替,一旦顺利交接完成,我愿主动献上我的头颅。”
齐子源话已说完,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秦云看看方济,面无凝重,又看看方瑶,满脸茫然,想等他们两个表态的希望落空了,只能怒视齐子源,表达自己的不满。
方济这时心里翻了锅,他清楚体会到齐子源说得没错,从他上位后的十几年里,国家日趋富强,人民生活显而易见地提高了。这时杀掉小皇帝,无益于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会不会又你争我夺,帮派林立,让无辜国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望向方瑶,方瑶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转脸对秦云说:“拿剑!”
木盒打开了,方济取出了无辜剑,缓缓抽出剑体,精锐的寒光在屋子里闪烁。他望向齐子源,缓缓道:“子靖何辜,瑶瑶何辜,国家百姓又何辜。”话音刚落,剑已挥下,随剑落的方向,就看齐子源的缕缕发丝在空中飘飞。方济还剑入鞘,扔剑给方瑶,然后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了房间。
方瑶拔脚要追,齐子源拉住了她:“瑶瑶,叔父知道对不起你,可你皇祖母日夜想你,你父母去世,皇祖母哭坏了身体,你就去见她一面,好吗?”
9.
牛山岭山谷中,方济看着火中的铁材,忍不住抱怨:“前辈,您非要过来帮我烧火,您这技术可不行呀,火的温度一直上不来。”
火炉前的老者看着方济直乐:“我有绝技,我早就发现草药中有一物能有催化助燃功效,加入它,很快能让火炉温度达到千度以上。”
老者转身去找他说的药材,方济看着他的身影,心想:秦云那小子遇事的执著劲看来随了老头了。
正想到这里,就听到远远的喊声:“大伯,我们回来啦。”
两匹骏马载着一男一女正快速向山谷跑来!男孩背后背着白铁刀,女孩背后背着无辜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