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文学接触不多,第一本是李沧东的《烧纸》。有幸在这个夏天,应景翻开了金爱烂女士的《你的夏天还好吗》。
作家金爱烂入微体察都市人群尤其是青年的生存困境,关注时代背景下的个体命运。有媒体称其为“首尔生活观察员”。蒋方舟说:“韩国文学对现实关照到让中国作家很惭愧的程度。”
相较而言,中国的当代作家们是缺位的,虽然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实现了拍照自由,这个时代将留下极其丰富的影像资料,但是我们不可否认,影像是浅表的,近三十年的中国群体画像是集体失声的。我们的作家不是热衷于婚恋题材、悬疑题材,就是沉湎于过去的民国会议、民国故事。最近看的两部作品,陈年喜的《微尘》,以第一人称角度描写的旷工群体,还是蛮震撼的;周嘉宁的《浪的景观》,难得描写了90年代末20世纪初文艺青年的困境。前者偏向写实,后者偏向感情的抒发,都缺乏这些人、事背后更深层次的关照。
如果文学……还有需要我们延续的传统,我想那不会是单纯的素材或形式,而是对人和世界的态度或心情。——《光与债》(散文集《容易忘记的名字》)
描写的太好了,竟有些10岁那年溺水的情景再现。金爱烂的描述、故事架构都是充满匠心的,充分运用到声音、气味等触感。
我想求救,然而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却又只顾喘气,喊不出来。在深水里笨拙地挣扎,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能做的就是静静地浮起又沉落,反反复复。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当时在水里感觉到的怪异的寂静,也记得勉强露出头来的时候,蝉鸣听起来格外喧嚣。——摘自《你的夏天还好吗》
我讨厌汽车声,却又在全身心地吸收这些声音。每天我都在痛饮城市。这改变了我的表情和语气,改变了内脏的秩序。——摘自《虫子》
天热了,A区域渐渐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那是陈旧的建筑材料和垃圾堆在烈日下腐烂的味道,还掺杂着长期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体味。我感觉那是贫穷的味道。——摘自《虫子》
拆迁、维权、考公、房贷、传销……这些在金爱烂这里比比皆是的主题,对我们来说再熟悉不过的生存困境,在我们的文学作品里似乎是完全空白的,当代文学和现实生活是完全割裂的,我们的作家们难道不羞愧嘛?尤其是在刚刚揭开茅盾文学奖的当下,那些评奖人怎么好意思?
整个社区被指定为拆迁区域之后,人们陆续离开了。有段时间外地人频繁出入。数钱的人、挂横幅的人、拿相机的人、祈祷的人,还有举着盾牌的人。各种话语相互交流,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常常有成年人在路边哭泣。老百姓家的大门上相继出现了类似于大卫之星的╳。然而不同于《圣经》里的故事,那不是拯救我们的标识。我们都知道。——摘自《水中的歌利亚》
在金爱烂的作品里,不但有对生活中压抑一面细致入微的描写,也有很多这种温情时刻。就是这种对善的想象力,让主人公们有活下去的勇气吧。
身体率先察觉,站出来要求的东西,比如农历新年想吃年糕汤,十五想吃野菜,中秋想吃松糕,生日想喝海带汤,冬至想喝红豆粥。只有这样,肠胃才感觉舒服,身体才接受新的季节。有时因为太过清晰,反而显得过分。不仅要祭祖,还要祭自己。琪玉女士想用食物向自己的身体致敬,又顺利度过一个季节,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比如对时间、对自然、对人生提议:“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要和我友好相处。”琪玉女士认为那不是“语言”,而是“感觉”。——摘自《一天的轴》
《角质层》《尼克塔酒店》都有我自己的影子,被消费主义侵蚀,自以为是地被潮流、规则牵着鼻子走,有时候还是找不到基本的体面。人生路上总会遇到与自己生活境遇大不相同的友人,因为人的丰富性相互吸引,又因为差异性心生嫌隙,真是需要用心去小心经营。
工作三年,没攒下多少钱,容貌却比以前好看了。……不过我终究还算是追随同龄女性潮流和规则的人。——《角质层》
凭借多年的消费经验,我知道自己暴露出了胆怯,于是努力表现得自然,仿佛自己很熟悉这一切。我也不想显得太俗气,于是故作谦虚,像个受过教育的人,告诉对方,我尊重你,我不是傲慢之人。——《角质层》
“教授那代人把贫穷当成美德,到了我们这一代,却成了秘密和羞耻。”——《尼克塔酒店》
可能这就是生产力发展到达一定瓶颈期之后,不同国家社会的共同烦恼。如果是这样,我们长期坚守的一些认识是不是需要重新去调整。
是不是别的朋友都做成了什么,或者正在做着什么,只有我什么都不是,或者正在逐渐成为什么都不是的存在。这样的想法令我不安。——《三十岁》
最近我看到脸色苍白、从早到晚来往于学院街的孩子,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想法:“你长大后会成为我……仅仅是成为我。”——《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