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骏/漫画（新华社发）

当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开始掉色时，李梅彻底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之前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很多次想起购买这串项链的经过，她都有一种中了别人圈套的感觉，但潜意识里，似乎又不愿相信真的被骗了。所以她一直戴着这串项链，直到它掉色。

“她一直叫我姐姐，我感觉很亲切。”当警察找到李梅时，她也在反思，怎么就被骗了。

受骗的不止李梅一人。2020年12月至2021年6月，被告人陈某等人在福建省厦门市湖里区开设多家珠宝店，通过串通旅行社以“低价游”吸引、组织外省老年游客来厦门旅游并到店消费。很多老年人在店里花重金购买了翡翠玉石，然而，这些具有“传世收藏”价值的玉石，只不过是一些廉价的劣质玉石。

至案发时，陈某等人骗得的钱款有700余万元。至于骗了多少人，陈某等人也不记得了。

走进圈套的游客们

2021年3月25日，李梅花了599元报名的旅行团正式启程，开始为期5天的厦门游。

5天里，导游带着他们去了鼓浪屿、南靖土楼、厦门大学、南普陀寺等，大家玩得很是开心。就在返程前一天的下午，他们被带去了一家珠宝店。

“导游说，我们报的就是购物的旅行团，不买东西不行。他带我们去的这家店很有实力，全国各地的玉石批发商都会来这家店批发玉石。”李梅说，在去珠宝店的路上，导游不停地介绍这家珠宝店。

在导游的介绍下，李梅对这家珠宝店有了初步印象：店里的玉石珠宝都是货真价实的，都有鉴定证书；这家店以往都是接待外宾的，如今在政府要求下，才响应国家号召接待国内游客；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慈善家，遇到有缘人，会不考虑成本低价卖产品。

进店之前，导游还特意强调，能进这家店听课和消费，是旅行社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听课时要认真听讲，不要交头接耳，买东西时自己不舍得花钱也不要影响其他人买。

与李梅一样，林丽来到这家珠宝店，也是在跟团旅行的最后半天。

2021年6月，林丽发现一家旅行社推出母亲节优惠活动，只要850元就能实现5天厦门游。

林丽回忆说，进店前，导游极力宣传这家珠宝店，让大家买点纪念品。“如果你不买，导游就不开心，说话都带刺，非常难听。”现在想来，林丽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圈套。

然而，在这场骗局中，导游的极力游说还只能算是“铺垫”，真正让老年人难以抵抗的，是珠宝店里上演的“连环计”。

“旅游团来了之后，我们会先将他们带到休息室休息，并讲解一些珍珠的知识，包括珍珠的颜色、用途，以及如何分辨珍珠的好坏等。”该珠宝店的销售员王某到案后，和盘托出他们的诈骗过程。

“其实，讲解珍珠并不是真的要卖珍珠，而是为后面讲解玉石做铺垫。”王某说，在“铺珍珠”之后，讲师就会入场给游客讲解玉石。

“讲师会告诉游客，自己是这家店的玉石供应商，或者自己是老板儿女之类的，总之就是冒充有钱人的子女或亲属。”王某交代，店里的讲师会冒充有身份的人，然后说自己有权限打折，忽悠游客购物消费。

讲师，其实也是销售员。但与普通穿工作服的销售员不同，他们穿便装，并将自己伪装成“老板女儿”“股东弟弟”等富二代身份，在珠宝店里享有话语权。讲师和销售员一起，“你唱我和”，一步步引诱老年人掏钱买单。

吴明也是被害人之一。据他回忆，在穿工作服的销售员讲解过后，一个穿便装的女孩接着讲，自己是老板的女儿，还拿出一串珍珠项链，说是她设计的，可是因为没有保护好知识产权，被人盗用了设计。

“我看她很真诚，又很可怜，我就被感动了，准备买一件金镶玉，但要6800元，太贵了。结果她说，和我这么投缘，可以给我打折，1500元卖给我，再送一条珍珠项链。”吴明说，当时销售员试图阻止，说不能这么打折，会亏本的，但是女孩说这是他们家的店，她能做主。

“当时我以为自己捡到便宜了，现在真是后悔死了，我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吴明懊恼不已。

刷卡买单的游客们

在已查实的被害人名单中，吴明被骗的钱算很少的了，有很多人被骗数万元，甚至十几万元。而那些被骗更多钱的人，是因为店内的销售员发现他们“经济条件较好”。

“我们会不定期开展培训，教店员如何从客人的言谈举止、穿衣打扮辨别其消费水平，如何跟客人聊天拉近距离，如何处理突发情况等。”该案另一名被告人石某说，销售员、讲师等都是经过培训的。

在销售员给游客讲解时，监控室里也有人在观察，哪些游客好骗一些，哪些游客可能会捣乱。当发现可能会捣乱的客人，就会有人通知导游或销售员上前去支开或劝离这些人，以免影响其他人买单。

当发现好骗的客人，讲师就会打出或热情或可怜的“感情牌”，再以自己的特殊身份，装作和游客投缘给出成本价。在巨大折扣的诱惑下，很多人都掏钱买单了。

然而，即使下单后，诈骗仍未停止。“客人下单后，我们就会以要拍付款照片给财务为理由，借机查看客人的手机，看能否通过短信提醒等看到账户余额。如果发现客人余额还有不少钱，就会偷偷告诉讲师。”王某继续道出他们的诈骗手段，说讲师随即会带游客去VIP厅，那里的产品价格更高。

VIP厅摆放的玉石珠宝，标价大都在10万元以上，标价最高的，甚至接近百万元。当客人表现出对某款产品感兴趣时，同样的诈骗手段会再次上演。

这一系列诈骗手段背后，隐藏着一种常见的诈骗模式——“二代模式”。“‘二代模式’就是把讲师包装成富二代，然后以富二代的身份可以优惠打折为借口，忽悠游客消费。”该案另一被告人黄某交代说。

已经醒来和尚未醒来的游客们

在部分所谓“低价游”“免费游”的旅行产品中，“二代模式”比较常见，犯罪分子通过虚构富二代的身份、一唱一和的话术，令不少老年人陷入骗局。比如，林丽就花了4008元买了金镶玉和珍珠项链。

被害人花费几千元甚至几万元买的玉石珠宝，到底品质如何？

“大部分普通的玉石进价都是几十块钱，也有一些贵的，进价需要一两千块。”黄某还交代说，店里出具的鉴定证书也是假的，找人伪造的。

这些普通的廉价玉石进了珠宝店之后，摇身一变，变成具有“传世收藏”“保值增值”价值的珍品，价签上的价格虚标是实际进价的数百倍。

很多被害人都像李梅、林丽一样，回到家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一些人开始向当地文旅部门投诉。随着投诉越来越多，此案终于案发。2021年10月28日、29日，厦门市公安局湖里分局以陈某等21人涉嫌诈骗罪分别移送起诉。今年4月11日，厦门市湖里区检察院对陈某等21人以诈骗罪提起公诉。

一些人却选择自认倒霉。林丽没有想过投诉，她怕被家里人知道，害怕被骂，害怕影响家庭。李梅也没有投诉，她觉得距离太远，投诉也没用。

“在我们已经查实的被害人名单中，仅有一部分人在发现被骗后进行了投诉，很多人既没有投诉也没有报警。”该案承办人、厦门市湖里区检察院第二检察部副主任黄程芳告诉记者，该案中，被骗老年人法律意识比较弱，多数人都没有选择报警处理被骗的事，也不敢告诉家人，害怕被骂。

“深入开展法治宣传教育，增强全民法治观念”。这句被写入党的二十大报告的话，结合此案来看，方知有多重要。黄程芳告诉记者，针对老年人法律意识不强的问题，湖里区检察院多次开展以案释法活动，提醒老年人要主动拒绝“不合理低价游”，对真假难辨的物品谨慎购买，一旦发现被骗，及时报警。

湖里区检察院副检察长陈向奎，第一检察部主任龚静、副主任黄程芳出庭支持福建首例旅游市场养老诈骗案公诉。

今年7月12日，法院以诈骗罪判处该案主犯陈某有期徒刑十年四个月，并处罚金，其余20名被告人也分别被判处刑罚。

犯罪分子被绳之以法，但老年人被骗的钱能追回吗？在审查起诉过程中，湖里区检察院充分运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巩固和扩大追赃挽损效果。最终被告人全部认罪认罚，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并退缴全部赃款。

案件虽已办结，诉源治理工作仍在继续。针对此案暴露出的旅行社无证带团、虚假宣传、“不合理低价游”等问题，湖里区检察院主动与旅游监管部门沟通联系、协同整治，该案被告人吴某所经营的旅行社被停业整顿并处罚款。同时，该院向与珠宝店存在合作关系的其他6家旅行社制发检察建议，督促自查整改、依法规范经营。该院公益诉讼检察部门亦跟进监督，向市场监管等部门制发检察建议，督促整治旅游市场乱象。（文中李梅、林丽、吴明均为化名）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孙风娟 张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