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化是人工智能面临的挑战。在医学领域,这个难题尤其突出。
医疗数据,九成集中于影像。中国有数以百计的AI企业针对医疗影像开发工具,用于肺结节、乳腺辅助诊断等。但经过数年发展,大多数企业碰到了坚硬的医疗壁垒。商业的闭环,始终难以打通。现在,资本市场寒风劲吹,融资的道路变得艰难。
医学影像AI已经在提高诊断准确性、增加医疗效率等方面显示出了巨大的潜力,但在它的商业化潜力完全发挥出来之前,一轮淘汰赛已经开始了。
僧多粥少
人工智能的训练和推理,依赖海量数据。在医院这一特定场景,影像数据是核心种类。
“影像占到了医疗数据的90%,”医准智能的副总裁曹颖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如何把影像数据利用好,是发展医疗AI技术的核心。
在三级医院,医生们普遍感受到AI的存在。中华医学会放射学分会去年做的一项覆盖34个省市自治区的调查显示,74%左右的三级医院应用了人工智能产品,32%左右的二级医院应用了人工智能产品。
三级医院对于人工智能技术接纳程度更高,而基层医疗机构的实际需求可能更迫切。基层医疗机构的优秀医生,遵循人往高处走的逻辑,往往走向更高级别的医疗机构,基层难以留住这些人才。
“基层比较缺少专业的医生,通过人工智能的方式,能够很好弥补专业医生不足的短板。”曹颖说。
肺结节AI辅助诊断系统是AI影像公司和医院最大交汇点。站在医疗的角度来看,肺癌是中国病例数量最高的恶性肿瘤,排在结直肠癌、胃癌、肝癌以及乳腺癌发病人数之前,肺癌也是中国死亡率最高的恶性肿瘤之一。
“在影像人工智能领域,很多公司都在做肺结节。这个市场也比较成熟,肺结节产品的应用相对于其他病种来说是最广泛的。”曹颖估计,最多的时候医疗影像AI企业超过一百家,肺结节是市场覆盖率最高的,且“医生为此支付的意愿也比较强烈”。
医准智能开发产品广泛,其中包括肺结节AI辅助诊断系统,以及乳腺健康相关的产品。乳腺癌从2020年开始已经超越了肺癌,成为了全球发病率最高的癌症。罹患乳腺癌99%都是女性,“我们也可以看到中国乳腺癌的增长率特别快。”
近期医准智能“乳腺X射线图像辅助检测软件”拿到了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NMPA)的三类证。据亿欧智库统计,截至今年的7月5日,NMP共批准70张三类证。从诊疗流程上涵盖了辅助诊断和辅助治疗两大类,其中辅助诊断包括了冠脉、肺结节、骨折/骨龄以及眼底等部位;辅助治疗主要包含了放射治疗的相关产品。
人工智能医学影像领域,有大大小小上百家本土企业,其中鹰瞳科技、深睿医疗、数坤科技以及医准智能是其中的头部。此外,传统的医疗器械巨头也纷纷布局。GE医疗选择与多家国内领先数字科技企业抱团丰富其爱迪生生态。在2023年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GE医疗扩充其爱迪生生态“朋友圈”,增加了人工智能公司合作数量及合作模式,并进一步拓展身体检查部位,从CT、MR等医学影像增强、AI辅助诊断延伸到超声AI。
“新锐数字科技公司的优势聚焦在算力和技术的层面,GE医疗的长处是对医疗的理解。”GE医疗方面对第一财经表示。
德国的卡尔史托斯是医疗内窥镜头部企业。“我们现在也在探索怎样把AI技术运用到一体化手术室的整体方案中,希望今年或明年有相应的结果出来。”卡尔史托斯中国区总经理阮琼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
从行业规模来衡量,医学影像AI还是一个小众市场。亿欧智库预测,今年医学影像AI的规模约24亿元。这样的行业规模,还不足以覆盖各个企业的研发投入。
本土上市的第一家企业是鹰瞳科技。它2022年收入仅有1.14亿元,而且亏损扩大到了1.8亿元。去年该公司投入研发1.26亿元,超过当年营收;数坤科技同样如此,据其早先披露的招股说明书,2020年研发投入8120万,超过其收入规模。
对于医疗影像AI企业,实现商业闭环,自始至终是个大难题。现在,资本市场寒风凛凛,融资也变得艰难。
资本险途
最新的上市政策,收紧了IPO节奏。
证监会于8月27日在其官网披露了优化IPO、再融资监管安排、规范股份减持行为的相关文件。这对于准备上市的企业,增加了变数。
今年初,数坤科技上市辅导备案登记获得北京证监局受理。这是它二度冲击IPO。数坤科技第一次上市尝试是登陆港交所,但其上市资料在2022年3月“失效”。
对于新政策如何落地,数坤方面还在观望。如同数坤科技,此前多家影像企业曾提交上市申请,但均未能顺利成行。
去年初,推想医疗的上市申请材料失效,2021年科亚上市尝试也以失败告终。从它们披露的经营业绩来看,这些企业鲜明的特点是收入规模有限,而研发等开支庞大,进而导致连年的大额亏损。
以推想医疗为例,该公司2019年和2020年的收入分别为662万和2770万,但亏损分别为4.02亿和5.87亿元;科亚在这两年的收入分别为116万和70万,亏损分别为5392万和4.87亿元。
经过前期的跌跌不休,鹰瞳科技目前只剩下约10亿人民币市值。即便推想医疗能够上市,比照当下鹰瞳的估值水平,其估值也会与其D轮融资时候的63亿人民币估值相去甚远。这也会令其投资机构中关村并购母基金、高盛资管、启峰资本、橡栎资本、上海联一等大失所望。
“鹰瞳上市是比较早的,那个时候大家对未来的预期比较乐观。”一位业内人士表示。
上市以来,鹰瞳科技的市值从最高点跌落八成,而这是医疗创新企业在资本市场上的普遍遭遇。
今年6月的一场投资峰会上,海松资本创始人陈立光谈到:“现在港股18A的60多家公司里面80%的市值都跌去了80%甚至90%。这些已经上市的创新医药公司下一步融资成问题,那未上市的企业根本就融不到资了。所以现在谈药色变,把投资者伤的太深了。”
一级、二级市场的融资环境在同步变冷。
根据动脉橙《2023年H1全球医疗健康产业资本报告》,今年上半年,中国医疗健康产业投融资总额约410亿元,同比下降了43%。
淘汰赛
医疗影像AI企业,有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依图科技之前被称为AI四小龙之一,它的影像板块依图医疗难以独立支撑,在2021年卖身给了深睿医疗。
早早拿到三类证的安德医智同样发展不顺。2020年的6月,安德医智旗下BioMind“天医智”的颅内肿瘤磁共振影像辅助诊断软件通过了三类医疗器械审批。
这类产品的商业化遇到了波折。
“脑肿瘤(辅助诊断)是最早拿到三类证的。由于泛化性能不好,所以在临床的推广并不理想。”在2023年世界人工智能大会期间,上海长征医院影像与和医学科主任刘士远表示。
天眼查的数据显示,安德医智涉及法律诉讼63起,并因工程合同纠纷而被北京市丰台区人民法院限制消费。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对记者称,安德医智现在“还在运营,但是人不太多了”。
肺结节AI辅助诊断系统吸引了众多企业,目前已经是一片红海。
“这个市场的医生认知比较成熟,扎进来的企业也多。”曹颖表示,“现在临床来看,大家可能记住的也就是两三家。”
数家企业拿到了肺结节辅助诊断三类证,但各家企业的技术“没有太大的区别”。曹颖认为,医疗领域忌闭门造车,而应该多从满足临床需求出发。
AI影像能否满足紧迫的临床需求,医学界有更切身地体会。
在瑞金医院普外科主任及胃肠外科主任郑民华看来,人工智能从概念到落地,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但还有许多问题,人工智能还无能为力。
“我们做手术过程中,人工智能可能可以帮助的一部分,是图像识别。比如我有一个针,一块小纱布找不到了,(AI可以帮忙找到),但是现在这个市场比较小。虽然东西很先进,但是真正纱布找不到的时候,你能通过图像看到,我眼睛也就能看到了。”他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
就郑民华教授而言,临床需要的是AI“帮助我把有问题的组织结构完全辨别出来,比如有些肿瘤已经转移了,或者是肿瘤侵犯到其他组织了。我们是不是有人工智能,能够把转移的肿瘤显示出来。”
随着技术一步步完善,医疗与AI的结合会越来越紧密。国内的新锐科技公司,传统医疗器械巨头,都致力于此。“今年年头,公司总部战略里面,已经把部分产品和研发方向进行了拆分重组,成立了一个以机器人解决方案为核心,包括AI,包括虚拟现实的子公司。”阮琼对第一财经表示:“我们现有的内窥镜影像技术,怎样结合AI,是我们全球在做的一件事情。”
对于医准的长远未来,曹颖还是相对乐观。对于整体行业,她则表示“现在留下来的人工智能企业并不是特别多了”。过去是众多企业用相同方式做类似的事情,现在各家企业逐步走出自己的道路。企业除了要重视技术突破,更要注意找到临床刚需,并以合适模式推向市场。
“商业化不只是医学影像AI面临的挑战,也是目前AI行业普遍面临的挑战。影像AI的商业化不是一个单打独斗的过程,关键是加强产学研合作,推动技术的临床验证和落地应用,建立可持续的商业模式。”一家医疗机构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