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岁的杨传峻还有两个半月就要退休了。他是辽宁省大连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旅顺口区大队的一名普通交警。警服穿了36年,围着红绿灯转了36年,在大连市旅顺口区迎春小学门口站了36年。
9月1日,2023年新学期第一个上学日;清晨6时50分,杨传峻瘦瘦的身影准时出现。学校因门前这条迎春街而得名,近20米宽的马路上车流不息。杨传峻要把路对面的每个孩子通过斑马线护送到校门口,车辆在他的手势下减速让行,过往司机大都会笑着和杨传峻招手,杨传峻一边笑着敬礼回应,一边猫着腰领着陆续抵达的小学生过马路。这一趟是两个孩子,他一手一个拉着过;下一趟聚集了四五个孩子,他展开双臂像老母鸡张开翅膀一样拢着过;有时孩子走得快了,他急跑几步跟上,一趟一趟往返,脚步不停。
时间过了8时10分,学生全部到校。杨传峻摘下警帽,擦一把额头的汗水,记者看到,他的警服后背已经湿透,打开手机,微信步数一万出头。
下午3时到6时,杨传峻依旧是迎春小学门前最忙碌的那个人。直到最后一个托管班的孩子被家长接走,学校关上大门,杨传峻才安心驾车离开。当记者发出“辛苦”的感叹时,肤色黝黑、微驼着背的杨传峻笑着说:“没事儿,哪个交警不是风里来雨里去,习惯了。”他顿了顿,又说:“一想到迎春小学的孩子们,36年没有一个因为交通事故受伤,我就觉得这大半辈子,值了。”
初心——“应该有个警察在这儿站着”
驾车在迎春街走一回,能真正体会到杨传峻所说“隐患”的含义。东西走向的迎春街是条陡坡路,迎春小学正位于接近坡顶的地方,校门口紧贴着路边。如果没有预判,车开到这里,驾驶员往往会不自觉踩脚油门。“过马路”这件“小事儿”,在这里竟然变得不简单。“那可是我第一次经历事故现场啊。”站在迎春小学门前,杨传峻的思绪飘回了1987年。
那年3月,24岁的杨传峻考入旅顺口区交警大队,第一次站岗,就在迎春小学附近。赶上放学,杨传峻亲眼看见,一个正在过马路的小学生被快速冲过来的轿车刮倒在地,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大人搂住孩子吓得瘫倒在地。“万幸只是骨折,我那时还没孩子,但我喜欢孩子,那哭声让我心疼、揪心,那痛苦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杨传峻一声叹息。
回到大队,杨传峻马上向领导汇报,“应该有个警察在校门口站着!”杨传峻说,那个年代还没有护学岗,但事故带给他极大的触动,他下决心要站好迎春小学这个岗,绝不让悲剧重演,绝不再让一个孩子受到伤害。领导点头,好,这段交通安全归你负责。第二天,杨传峻早早站在了迎春小学门前,想不到,这一站就是36年。
36年来,除了非出不可的公差,杨传峻一天三次风雨无阻到迎春小学站护学岗。“越是天气不好越要早到。”杨传峻说,“早”,是他工作方法的重要一条,提前半个小时到岗,是他的“生物钟”。“站上学岗要早,那时到校的孩子虽然少,但是马路上车速快;站放学岗更要早,防止乱停乱放,咱不能让护学岗影响正常交通。”
“动”,更是杨传峻的心得体会。“孩子小,走到马路中间,经常想起什么事转头就跑;千万不能站死岗,必须跟着他们一起过马路。”有人统计,那条不到20米长的斑马线,杨警官每天要往返800多次。杨传峻嘿嘿一笑:“只多不少。”
还有一个“好”字,杨传峻用心书写。多少次,他自己掏钱,为忘带学习用品的孩子买来;多少次,他驾车将大人临时有事不能来接的孩子安全送回家。起初,家长们叫不出杨传峻的名字,但每个人都知道,学校门口有位笑脸相迎的交警,把孩子交到他手里过马路,一百个放心。后来,杨传峻的知名度在旅顺越来越高,迎春岗成了家长的“放心岗”、学生的“安全岗”。“好”,自然成为大家对杨传峻的衷心评价。
手拉手领着孩子过马路,杨传峻脑海里紧紧绷着安全弦。但一批批孩子得到的,远远不止平安。不和家长打招呼的,杨传峻会告诉一声“和妈妈说声再见啊”;迟到的,杨传峻会叮嘱一句“明天可要早点儿来呀”;脸上挂着真诚地笑容,杨传峻大声和家长、孩子说着“早上好”“再见”“今天加油”。“希望能起个带头作用吧。”杨传峻又嘿嘿笑了,“反正一天嘴不闲着。”
“杨警官的话,孩子们会听。”迎春小学党支部副书记于艳志1995年到校任教,在她的印象里,那时的杨传峻身姿挺拔,孩子们称他为“杨警官”“杨叔叔”;可不知什么时候,“杨警官”鬓发染白霜、皱纹上额头,孩子们的称呼变成了“杨爷爷”,但他日复一日在路边拉起孩子们的手,始终不变。于艳志说:“孩子们都懂,这就是坚持,这就是奉献。”
爱心——“孩子们说需要我,其实我更离不开这些孩子啊”
“杨铁人”,是杨传峻的微信名,也是他在旅顺交警大队的“爱称”。可同事们都说,哪有真正的铁人啊,老胃病犯了,他咽下几片药继续坚持;几次发烧打吊瓶,眼看到3点了,他拔下针头就往学校跑。说到这儿杨传峻笑了:“人上了岁数,哪能一点儿毛病没有?警察为老百姓服务,我在校门口为孩子服务,不是应该做的吗?”
“杨铁人”自嘲为一个“黑瘦的小老头”。几十年一天不停地喊着“慢行”“靠边”这些话,杨传峻的声音变成了沙哑的烟嗓;超负荷的奔走造成半月板中度劳损,胃痉挛、关节炎等慢性病也找上门来。但杨传峻觉得“这都不算啥”,原因就在迎春小学门前的一次次牵手里,“站出了感情”。
从警36年, 杨传峻从岗勤到事故科、再到交通宣传,工作岗位一换再换,可这护学岗一直挂在心上。在事故科时,大队考虑杨传峻工作繁忙,曾打算把护学岗交给岗勤民警,杨俊峻却说:“没事,我早来会儿,晚走会儿,多加点儿班,忙得过来。”
按照规定,55岁以上的交警可以不上执勤一线。杨传峻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特别是冬季天黑得早,灯光晃眼,车停车跑有时很难分清;每次站放学岗,杨传峻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冷风吹在脸上灌进脖子里,回家浑身就像散架一样。“等带个徒弟,才能安心离开这个岗。”杨传峻思来想去打消了放弃的想法,这个岗要继续站住,更好站好。
一年又一年,杨传峻早与迎春小学融为一体。他是校外辅导员,后来又被聘为“法治副校长”,迎春小学校长更换了8任,可杨传峻这个“副校长”始终钉在那里。每年开学,杨传峻精心给孩子们上好“安全第一课”,学校的交通社团被命名为“杨传峻小交警社团”;想到要把树立风险、规则和文明意识传递给孩子们,杨传峻参加学校活动,像站护学岗一样认真。
每年拍毕业照片,学校都会把杨传峻请来,让他和班主任一样,坐在前排中间。可杨传峻却最怕参加六年级的毕业典礼,和这些从一年级拉手拉大的孩子们即将分别,孩子们哭了,杨传峻也跟着流泪。
在迎春小学大队部办公室里,一张张学生们画的暑假作业摆在记者面前。警察、学生、斑马线、手拉手,画面形象几乎无一例外,很多孩子会重重附上一句话:“我们爱您杨警官!”
说起去年11月18日的事情,杨传峻又红了眼圈。那天下午,他像往常一样组织放学过马路,突然听到孩子们喊:“杨警官,生日快乐!”杨传峻回头一看,哎呀,是3年1班的马老师手里捧着生日蛋糕,学生拿着鲜花和画的生日贺卡。杨传峻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一个劲地说“花那钱干啥,杨爷爷这么大岁数了,还过啥生日啊”,他强忍着搓了搓脸,眼泪还是没止住。杨传峻说,那个生日过得永生难忘。
36年来,一茬又一茬的学生长大了,杨传峻开始“享受”一种特殊待遇。走在街上,常有年轻人主动打招呼:杨警官您好,我是迎春小学几年几班的谁谁谁啊。那一刻杨传峻心里暖暖的:“我虽然不能完全记住他们,但感谢他们没有忘了我。”
这些触动人心的温暖,是“爱意”对“爱心”的最好回答。甚至,很多在外地工作学习的迎春小学毕业生回旅顺时,都会特意到校门口问候一下他们的“杨警官”。
“同事们都逗我,说老杨你火了,成网红了,大伙都找你打卡了。还有人说我用爱、用坚守温暖了这座城。”杨传峻抹了抹眼角,说出心坎儿里的话:“孩子们需要我,其实我更离不开这些孩子啊。”
恒心——“做好小事情,去守护孩子们的大平安”
杨传峻36年站好护学岗,感动了很多人,影响了很多人,78岁的高维珍老人就是一个。
12年前,退休工人高维珍义务来到迎春小学门前当起了协警。从此,老杨多了一位大嗓门的帮手。早晚站护学岗,高维珍嘴里含着哨子、手里拿着旗子指挥车辆,杨传峻手里拉着孩子过马路,老哥俩配合得天衣无缝。
为了让送孩子的车辆即停即走避免拥堵,高维珍每次都迎上去开车门,抱孩子下车。摘下手套,记者看到,他右手食指的关节上有一个黄豆粒大小的老茧。“一天开200多次车门,磨出茧子正常。可开车门时,孩子们都说‘爷爷好’,心里真热乎。”高维珍说,只要孩子们能高兴上学、平安回家,他愿意帮杨警官干到干不动的那天,“只要老杨你站一天,我就陪一天!”杨传峻为高维珍竖起大拇指:“一晃儿也坚持了十几年,和他比我还年轻,这是我学习的榜样。”
有家长发自肺腑地对杨传峻说:“护学岗像您这么干,太辛苦了。像您这样的交警,全国能有几个?”杨传峻回答:“我做到了,很多很多人也能做到,这就是人民警察的职责所在,不就应该做到吗?”杨传峻说,他把家长们对他的赞扬看作是对交警群体的赞扬,“家长百分之百相信我能保护孩子们的安全,说真的,我很感激他们这份信任。”
平凡的交警,不平凡的故事,带来不平凡的感动。孙鹏是旅顺口交警大队的一位年轻警员,他和杨传峻初次见面那天非常激动:“杨叔,我就是迎春小学毕业的,现在我儿子也上了迎春小学,一年级,30年了,您当年拉着我,现在又拉着我儿子,您就是咱迎春小学的‘守护神’啊,我就是因为崇拜您才干的交警!”
杨传峻既自豪又欣慰:“真没想到,我这个交警,站岗还站出了一个战友。我呢,算不上什么‘守护神’,可自打我站上这个岗,校门口再没出过事故,孩子放心,家长也放心,这是我作为一名交警最大的骄傲!”
送走一批批学生的同时,杨传峻也送走了自己的青春;再漫长的路,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我现在一天当成两天过。”临近退休,杨传峻愈发不舍,更感到责任重大。日前,大连交警支队党委决定在全市公安交警系统中开展向杨传峻同志学习的活动;迎春小学护学岗被旅顺口交警大队党总支定名为“杨传峻岗”,他心心念念的徒弟问题也得到了解决。9月1日那天,是杨传峻作为师傅带着徒弟艾鑫上岗的第一课。旅顺口交警大队教导员孙作权告诉记者,38岁的艾鑫是大队的业务骨干,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不仅让标兵民警继续守护“杨传峻岗”,全区19所中小学护学岗民警都要按照杨传峻的“早、动、好”工作法行动起来,争做杨传峻式交警。“要坚持啊。”面对艾鑫“担心自己接不好班”的忐忑, 杨传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6个字送给你,初心、爱心、恒心”。
9月4日早上站完护学岗,杨传峻领着艾鑫参观迎春小学校园。操场什么时候修好的,那座新教学楼功能是啥,同学们的作息怎样,不用学校领导介绍,杨传峻如数家珍。于艳志感叹:“杨警官早就是迎春小学的一部分了,虽然每天都能见面,可我们回看他的演讲视频时,每个人都忍不住掉泪。”
于艳志说的是上个月那场在省公安厅举办的“平安护航——全省公安机关忠诚践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主题演讲。记者和现场观众一样,被7位民警讲述人忠诚担当、无悔坚守、冲锋在前的动人故事深深感动,其中,杨传峻的演讲尤其引起共鸣。
“想想这辈子,我没有多大的作为,就是风里雨里不间断地守护着孩子们……”杨传峻用最朴实的话语表达最真挚的情感,讲到动情处,他声音哽咽,眼泛泪光,台下观众也一次次擦拭泪眼。
“这个世界,有人能有大作为,有人只能做小事情。我是一名交警,我愿意用大半生做一件小事,去守护孩子们的大平安!”当杨传峻的最后一句激昂落下时,会场内瞬间掌声响起,热烈而持久。
来源 | 辽宁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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