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羹鲈脍”典出《晋书·文苑列传》里张翰的故事。话说张翰字季鹰,吴郡人,有才善文章,时人号为“江东步兵”,以况阮籍。因缘际会之下,张翰结识了会稽人贺循,竟不告家人而随贺循至洛阳,在齐王手下任大司马之官;其纵任放浪如此。一日见秋风起,张翰忽然想起“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于是说道:“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当下辞官南下回乡。是以这“莼羹鲈脍”一语所指的正是一种思乡与退隐的情怀。
出自张大春《城邦暴力团》,这是我年轻时候读过的,当时并未在意,只是记下了这一典故,掉书袋的时候可以用用。
张大春所引的原文如下:
《晋书·文苑列传·张翰》
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也。父张俨,吴大鸿胪。翰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会稽贺循赴命入洛,经吴阊门,于船中弹琴。翰初不相识,乃就循言谭,便大相钦悦。问循,知其入洛,翰曰:“吾亦有事北京。”便同载即去,而不告家人。齐王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冏时执权,翰谓同郡顾荣曰:“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荣执其手,怆然曰:“吾亦与子采南山蕨,饮三江水耳。”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著《首丘赋》,文多不载。俄而冏败,人皆谓之见机。然府以其辄去,除吏名。翰任心自适,不求当世。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时人贵其旷达。性至孝,遭母忧,哀毁过礼。年五十七卒。其文笔数十篇行于世。
如今重读,张瀚得到评价“时人贵其旷达”,真的是未得其实,当然也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我看来,张瀚是典型的刻意装随意,这种人在当今朋友圈里也挺多的。
所谓魏晋风度,并非只是说做事随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cosplay的。
其实想北上、想南下,都可以,但是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就是不说,刻意找一种高大上又有逼格的说法,甚至通过一番行为艺术表演出来,这就有点恶心了。
先说北上,吴亡国之后,江左士人北上洛阳,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名的有陆机陆云、周处、顾荣等,还有这个故事里的贺循。
人家贺循是赴命入洛,这个张瀚碰巧遇到贺循,知其入洛,就借口“有事北京”,跟着贺循就上洛了,“不告家人”。
那所谓的“有事北京”的有事是指什么呢,还不就是想去当官吗,这也不丢人,有什么藏着掖着不好意思说的,去到洛阳后,齐王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这之间估计也有自己拜谒名流上下走动的功劳,既然如此,也并不是多么淡薄之人,那么还苦等这么一个机会来场做走就走的上洛当官,真的不知道图啥,只能解释为了图名而做作。
再说南下,做了个小官,也难免卷入八王之乱的漩涡。如果矢志为国,就算跟随了最终失势的一方,也可以忠君之事,就算身死事败,也不会被后世嘲笑,如陆机。既没有这种胸襟,也没有这等才干,眼见乱起,又想回老家淡泊田园,那你当初莫名其妙抽风北上时,难道就没想过此去也许就无法淡泊吗?难道你的预期就是北上之后继续装装逼就可以坐至公卿,像王衍一样?
既然想走,大大方方辞官灰溜溜回去就得了,又处心积虑搞了一番表演,除了会凹人设,真的不知道这种人还会干嘛。
张瀚南下不久,司马冏果然败亡,世人都说张瀚有先知之能,可见大家也都看穿了他的表演,知道他是找个借口故意跑路,所谓“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只是配合当时季节,如果是春夏冬季,也照样能找出几样想吃的东西,为自己的逃跑计划背书。这番处心积虑挖空心思,哪里还敢称随性率意,终归不免贻笑于百世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