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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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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回到房里,嗅到药香满屋,看晴雯一个人躺在炕上发烧,说:“怎么麝月和秋纹都不在。”晴雯说:“秋纹是我撵了她去吃饭,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她。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了什么,必是说我病了不出去。”宝玉说:“平儿不是那样的人,她也并不知你病了,我悄悄地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原来怡红院的宋妈发现了坠儿偷了平儿的镯子去回凤姐,被平儿接过去。平儿想:“宝玉在你们这些人身上是用心的,那年有一个丫鬟偷玉,现在还有人提怡红院的短儿,这会儿又出来一个偷镯子的,还偷到街坊家去了。”平儿跟宋妈,说:“你不要告诉宝玉,只当没这回事。真出了这事儿,老太太、太太生气,袭人和你们脸上都不好看。我告诉二奶奶,说镯子找着了,是我到大奶奶那去,不小心掉到草根下,当时雪深看不见,现在雪化了,黄澄澄地映着日头,我捡了起来。”平儿还告诉麝月,说:“你们以后要防着坠儿,袭人回来后,再变个法把她打发出去就行了。”麝月很生气,说:“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怎么这么眼皮子浅?”平儿说:“这个镯子也没多重,只是上面这颗珠子,还值些钱。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她,她是忍不住的,一时气急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就不好了,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就是了。”宝玉一听,又喜又气又叹,喜的是平儿能够体谅自己,气的是自己这还出了小偷,叹的是坠儿这么一个伶俐的小孩儿怎能干这种事。他回来后,把平儿的话都告诉了晴雯。晴雯果然气坏了,说:“把坠儿给我叫来。”宝玉说:“你这一喊不就辜负了平儿待你我的情谊了,以后再想办法打发她就是了。”晴雯吃了药,夜里发了汗,但还是头疼。宝玉拿西洋的鼻烟,叫晴雯嗅一些,打了好几个喷嚏。宝玉说:“干脆用西洋药彻底治一治算了。”便叫麝月要来二奶奶的依弗哪,贴到晴雯的太阳穴上。麝月说:“病得蓬头鬼一样,贴了这个倒俏皮了。二奶奶贴惯了,倒不大显。”这里巧妙地交代了王熙凤的一个外貌特点。

宝玉来到潇湘馆,宝钗、宝琴、邢岫烟正和黛玉聊天,紫鹃在暖阁里做针线。宝玉说:“好一幅‘冬闺集艳图’!”他看到暖阁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赞扬说:“好花!这屋子越发暖,这花越清香。”这个标志性花卉和凤尾竹一样,跟林黛玉的个性相联,水仙又称凌波仙子,形态很美,花香清冽,金黄色,杯型环状冠,又称金盏银台。潇湘馆的水仙开在玉石条盆上,再装点上洁白的宣石,冰清玉洁,摇曳生姿,这就是绛珠仙子人格的象征。水仙是娥皇女英的化身,舜帝南巡而死,他的两个妃子殉情湘江,灵魂化成了水仙。水仙出现在潇湘馆,再次把林黛玉和娥皇女英联系起来。宝玉说:“咱们下一次作诗,咏水仙、咏腊梅吧!”黛玉笑说:“不要再提作诗了,作一次罚一次,没的怪羞的。”说着用手把脸捂起来,宝玉说:“你奚落我,你倒害臊了。”宝琴说:“八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到西海沿子上做买卖,有一个真真国的女孩儿,十五岁,诗写得特别好。”宝玉说:“好妹妹,快拿来我看看。”宝琴说:“在南京放着呢!”黛玉说:“你别哄我们,那些好东西,你肯定都带来了,他们信,我不信。”宝琴被戳穿了,红了脸,低头不语。宝钗说:“她带来的东西太多了,等她收拾干净了,再找出来让大家看。你要记得就念给我们听听。”宝琴说:“我记得是一个五言律诗,外国女孩儿能写成这样,也很难为她了。”宝钗说:“先别念,把云儿叫来,叫她也听听。”便吩咐宝琴的丫鬟小螺,说:“你到我那去,跟云姑娘说,我们这里来了个外国美人,做了好诗,请你这诗疯子去看看,再把我们那诗呆子也带来。”薛宝钗居然活泼起来,真是出乎意料,她是封建社会要求的典型淑女,也是宝玉厌恶的、利欲薰心的禄蠹。薛宝钗德容言工俱全,大观园结社后,和黛玉关系和好后,许多行为和原来不太一样了。薛宝钗仍然八面玲珑、学富五车;她仍然用封建礼教说教;仍然对社会现象、家庭关系洞若观火;她仍然丁是丁,卯是卯;仍然说话针针见血,但是她不再非礼勿动、非礼勿言,经常说点儿幽默风趣的话,开几句极其睿智的玩笑,看来大观园结社对她的性格起了助燃作用,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了。曹雪芹一直把林黛玉和薛宝钗既互相对比又互相烘托来写,她们都是古典小说不朽的艺术典型。两个妙龄少女经常出现在同一场合,做人情对照,智力角逐,春兰秋菊,各有佳妙。薛宝钗对环境的判断,对人事关系的处理,特别是她的心计往往压林黛玉一头,但她绝对不是一个脸谱化人物。湘云人未到声先响,说:“哪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一边说一边进来,香菱也跟进来。宝琴念道: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大意是昨天夜里还梦到钟鸣鼎食、雕梁画栋的生活,今天看到的却是四面环海的异国他乡。这里水气蒸腾,树林被海雾遮盖。海上的月亮还像千百年前一样照耀,望月叹息却是为了现在与古人不同的情缘。眼前的景色令人感伤,人生易老,人生如梦。这首诗暗寓薛宝琴将来流落海岛的命运。这时,麝月来了,说:“太太打发人来告诉二爷,明天要去给舅舅庆生。”宝玉答应了,要离开潇湘馆的时候,赵姨娘来了。黛玉赶快让坐,说:“难得姨娘想着,怪冷的,亲自走来。”便要倒茶。林黛玉比过去要懂人情了。

宝玉要去给舅舅拜寿,贾母看到宝玉身上穿着箭袖,大红猩猩毡的排穗褂子,问:“下雪了?”宝玉说:“还没下。”贾母命鸳鸯把昨儿那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宝玉一看,金翠辉煌、碧彩闪灼比宝琴披的凫靥裘还要好。贾母说:“这叫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前儿把那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吧!”宝玉走后,晴雯吃了药还不好,骂大夫:“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说:“你太性急了,哪有那样的灵丹妙药,你静养几天就好了。”晴雯又骂小丫头:“哪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着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个的揭了你们的皮。”篆儿进来说:“姑娘做什么?”晴雯说:“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这时,坠儿也蹭进来。晴雯说:“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她还不来,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好蹭到前面来,晴雯一把抓住她,从枕旁取了一丈青,往坠儿的手上乱戳,骂道:“要这爪子做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哭乱喊。麝月知道这是虾须镯的事东窗事发了,赶快拉开坠儿,说:“你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晴雯还是忍不住那口气,叫宋妈妈进来说:“宝二爷说,坠儿很懒,当面使她,她拨嘴儿不动,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宋嬤嬷说:“那等花姑娘回来吧!”晴雯说:“宝二爷今儿早上千叮咛万嘱咐,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有道理。”麝月说:“算了,早带出去早清心。”坠儿的母亲来了,说:“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们教导她,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我们留个脸儿。”晴雯说:“你这话只等宝玉来,你问他,与我们无干。”那媳妇冷笑说:“我有胆子问他去,他哪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方才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晴雯气红了脸,说:“我叫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我出去。”麝月说:“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理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理?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恐怕难养活,巴巴地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她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哪一日不把‘宝玉’两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话,且带了她去,你回了林大娘,叫她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说完,叫小丫头来擦地。麝月滔滔不绝,一层比一层严谨地批判坠儿的妈。媳妇听了无言可对,也不敢在那里站,带她的女儿走了。

晚上,宝玉回来,唉声叹气。麝月说:“怎么了?”宝玉说:“今儿老太太欢欢喜喜地给了我这个褂子,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论。”一边说一边脱下来,麝月说:“这必定是手炉上的火溅上了,赶快叫人悄悄拿出去,找人织补上。”老嬤嬷出去,回来说:“裁缝、绣匠都问了,都不认得,也不敢揽。”麝月说:“这怎么办?明天别穿了。”宝玉说:“明天是舅舅生日的正日子,老太太说还得穿这个去。”晴雯听了,翻身爬起来说:“拿来我瞧瞧,没那福气穿,这会子又着急。”宝玉递给晴雯。晴雯说:“这是孔雀金线织的,现在咱们也有孔雀金线,像界线一样把它界密了,大概还混得过去。”麝月说:“咱这里孔雀线倒是有,但是除了你,谁还会界线?”晴雯说:“说不得我挣命罢了。”晴雯的针线活谁也比不了,外面的能工巧匠连见都没见过,晴雯却能干。宝玉说:“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说:“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己知道。”坐起来,挽了挽头发,披了衣服,觉得头重身轻,满眼金星,只好咬牙坚持,拿了衣服和线比了比,说:“这虽不很像,若补上也不很显。”宝玉说:“这就很好,哪里找俄罗斯国的裁缝去。”晴雯硬撑着,把雀金裘里子拆开,补上两针,端详端详,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上三针五针,趴下歇一会。宝玉在旁边说:“喝点水吧!歇一歇吧!再披件衣服吧!拿个靠枕来靠着!”晴雯急得说:“小祖宗,你只管睡吧!再熬上半夜,明儿眼睛抠搂了,怎么处?”宝玉躺下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听到自鸣钟敲了四下。寅正初刻,曹雪芹的祖父叫曹寅,孙子要避讳爷爷的名字,寅不能出现,而出现了自鸣钟敲了四下。这时,晴雯补完了,用小牙刷慢慢的把绒毛剔出来。麝月说:“这就很好,若不留心看不出来。”宝玉看了看说:“真真一样了。”晴雯已经咳嗽了好一阵子,说:“补虽补了,到底像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勇晴雯很有自我牺牲精神,她对贾宝玉确确实实是真心的,在关键时刻能为贾宝玉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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