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有所瑕疵,在于它省略的部分。它省略了许白二人的相恋过程,以致于有些观众不能接受白素贞为爱强饮雄黄酒;它压缩了法海劝诫和许仙思虑犹的过程,前者使世界观不够完善,后者使许仙这个人物不够具体鲜活,从而小青的天真纯粹少了对立面,显得寡淡;它省略了白素贞发现许仙抛弃她后的悲苦和寻找许仙的艰难波折,所以观众只能给许仙安个“渣男”的名头,却无法共情白素贞的爱与痛,进而显得小青的指责半像迁怒:我们现在这么惨,总得有人背锅吧,就你了。
除去这些小的瑕疵,而当我看进去了,接受了戏剧的一些表现形式,我认为这是一部好得近乎完美的电影,电影院里的一个半小时是一场酣畅淋漓、震撼人心的视听盛宴。
音乐特别美,看完后仍觉得余音绕梁,久久不绝,特别喜欢,于是搜了舞台剧《白蛇传·情》以及其他的粤剧,以前没什么兴趣的,渐渐觉得甚有滋味,但明显不如电影里的好听。这大概是由于伴乐不同的缘故,传统戏曲的伴乐多半是锣鼓之类点状的声音,而电影伴乐偏向古风风格,笛笙之类连续性的声音(这区别,一个是粒子性,一个是波动性)。所以在电影里听到的,能够全身心投入其中,情绪是饱满而连续流动的,那种感觉特别美好。大概是因为舞台上有很多细节信息,为了让观众的注意力有所侧重,要删减一些不重要的信息,于是在写实上,电影是做减法,戏曲是做除法。
这部电影里没有纯粹的坏人,每个人的个性都是鲜活的,每个人的行为都有一套自洽的逻辑准则,他们也是我们。青蛇-白蛇-许仙-法海-白蛇,这是大部分人在成长中,慢慢变成自己讨厌的人的一个过程。青蛇和法海都是一个忠于信念,非常纯粹的人,但成长的历程中一路走来,他们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了。
青蛇,一个不谙世事,做事遵从内心尚不被世俗的礼法、规则所约束的人。她不懂人情世故,率性而为,没被现实撞过壁,尚未向现实妥协,所以她是纯粹的,完全忠于自己的。整场戏下来,姐姐告诉她要遵守人间的规矩,一开始她感觉新奇(断桥边想直接叫住许仙),接而觉得委屈(许白成亲后想回山林去),再接着觉得不耐烦(法海初登门时对其恶语相向),然后非常恼火(上金山寺时不满姐姐的委曲求全),最后是失望失落(眼见姐姐回心转意,黯然想独自离去)。这像不像人在少年时的样子,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屈服外界的阻力,坚信某些美好的绝对的信念,相信自己是好的,世界是好的。对错分明,爱憎明确,无知无畏如《今夜二十岁》的歌词所写,“不管缺什么,只知道不要什么”。
白蛇,渴望爱情也敢于去爱,想比于青蛇,她或许因见到的经历的事情多了,变得更加“懂事”。懂得的多了,顾虑多了,但依然相信世界是美好的,未来会是美好的。从制造邂逅到款情挽留,可见她爱得主动、热烈。对丈夫的劝酒一再迁就,与法海对峙和向仙童祈求灵药时都是放低姿态的,到金山寺要人也是想着动之以情,这是一个成年人的克制和修养,好像没什么不好,直到我听到小青说“妄你修行千年,倒学会了委屈自己”,一下子感觉心里一颤,我们所谓的长大,是心智真的成长了,还是对真我的压抑?她有着美好的追求,掌握了更多行事的手段,也懂得尊重别人,至真至美,至情至性,俨然是天地所钟的精灵。她习惯了委屈自己,她的抗争也是温和的,比如念白“你非要拆散我夫妻不可”中“不可”二字,我同步脑补出一声跺脚的音效。还有“痴已心中栽,情根心里埋”那段唱腔,不免感慨佳人情深。
以前偶尔听人说,戏曲表演很讲究身段步法,我一直不了解,也不在意。而在这部电影,青白两位演员非常极致地展现了女性的柔美,举手抬足间,姿态婀娜,眉眼颦笑时,风情万种。每个细微的神态、举动,皆美轮美奂,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