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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归途
公元2046年,星际宇航器“眺望者号”成功突破第三宇宙速度,人类系外世界的探索再次向前跃进一大步。次年冬,经历了长达整整一年的测试选拔之后,平民志愿者冷漠在1000名候选者中脱颖而出,其在孤独忍耐测试中的突出表现力压众人,以3685天的超级预期值成功入选全球唯一的深空探险者。同年年末,在新年钟声敲响的前一秒,“眺望者号”宇宙飞船带着探险者冷漠以及整个人类探索宇宙奥秘的梦想冲向广袤无垠的太空。
公元2050年,中秋,“眺望者号”宇宙飞船突然失去了与西昌基地的联系,之后再无联络,次年宇航中心宣布“眺望者号”宇宙飞船以及志愿者冷漠的探索任务失败,以冷漠名字命名的纪念碑在航天烈士陵园落成竣工,在这座象征人类征服宇宙的决心和牺牲精神的标志性建筑的揭幕典礼上,时任西昌发射基地航天器设计部副主任的钱静出席了典礼,并以曾经恋人的身份向纪念碑敬献了鲜花。
公元2055年,太阳耀斑活动异常活跃,星际彗星Borisov受太阳风暴的影响碎裂出一块直径约为137公里的陨石坠入太阳系,并以第二宇宙速度径直冲向地球,包括中国CNSA在内的各大航空航天机构几乎在同一时间捕获这颗毁灭之星,并用恶魔的名字将其命名为“撒旦”。经过精密计算,这颗来自太阳系外的不速之客最终将在近地轨道被地球引力捕获,并完美冲破月球防线,加速到第三宇宙速度,直接撞击地球,地球不会毁灭,但人类文明将像恐龙时代一样,走向终点。
公元2056年,为了应对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陨石危机,从各国航天中心挑选出精英中的精英,组建了“拯救人类命运委员会”(后称委员会),统筹规划应对这次关乎人类命运的灾难,钱静作为CNSA空气动力学的专家,出任委员会首席飞行器设计师,那一年她刚满四十岁。
公元2058年1月14日,“撒旦”距离地球40万公里,距离最终撞击只剩10天,好巧不巧,预估出来的撞击日恰逢中国的农历新年。
穿过无人的街道,到处是爬满凌霄花墙壁,从密密扎扎的藤蔓下展露出的宏伟轮廓,大体可以想象出这里往日的繁华,曾经人山人海的街道如今早已人去楼空,将过去的一切掩埋在物是人非的悲风里。此去经年,这里曾居住着这个城市里最有权利和最富有的人,政客、投机商人、科学家、演员、妓女、小偷和作家。或者,作家并不入流,就像消失于深空的冷漠,就曾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夸夸其谈,满嘴跑火车,惶惶度日犹如行尸走肉,死撑着面子,但他从来也不曾富有。
舒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昂首阔步在这些静谧无声的高大建筑物之间,他是孤儿,三年前,委员会向大众公布了陨石撞击危机的相关信息,并开启了地下紧急避难所,避难所并不能抵抗末日的侵袭,目的只是为了应对末日来临时给应对危机的机构创造稳定的应对空间。因为面积有限,避难所的准入条件极为严苛,普通出生的舒乐和他的父母都没有获得前往地下避难所的资格,和大多数人一样,继续居留地面。
对舒乐一家而言,留在地面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许许多多比他们家更富有的人家也被强制留在了地面,特权阶层的离开并没有引发大规模的动乱,反而让许多像舒乐家一样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别墅、豪车、美酒和金钱,清闲如水的工作日以及没完没了的休假,官方倾尽所有来抚慰民众,轻松欢快的生活让人们暂时忘记了即将到来的末日,外面的世界依然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人们纷纷开始猜测,所谓的末日不过是一个劫富济贫的误会,毕竟,历史无数次证明,专家和砖家只是文字游戏里的误差。
一切的美好在那年夏天来临时候被彻底打破,在一个燥热潮湿的夜晚,蝉在枝头玩命地嘶鸣,舒乐半蹲在楼顶的露台上用高倍望远镜仰望星空,Borisov的一块先行碎片在地球的洛希极限上被撕碎成更小的碎片,数不清的碎石在穿过地球大气时化作漫天的流星雨,正在观测星空的舒乐捕捉到了这一壮观的场景,他在露台上欢呼,呼唤父母一起来观看。
唯美的流星雨重重地砸向地面,其中一块比舒乐个头还要小得多的碎片从舒乐的头顶划过,然后在舒乐的面前炸开,冲天的火光像闪光灯一样耀眼,青白色的光芒映透了舒乐的眸子,年仅十岁的孩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亮光闪过,一个巨大的陨石坑出现在舒乐的面前,许许多多的房屋化为了灰烬,而他家的房子也只剩下了他所站立的露台。
那一夜,数不清的家庭永远失去了至爱亲朋,人类第一次见识了星空的残酷,也第一次感知到死亡的恐惧,暴乱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隐藏在安逸生活背后的惶恐不可抑制地走到台前,委员会全员转入地下,避难所的大门彻底关闭,失去理智的人们相互厮杀,抢夺最后一点剩余物资,那一天史称“审判日”。
舒乐的父母没能在首次撞击中幸免于难,全家只有舒乐这个十岁的孩子在露台上逃过一劫,或许是天生命硬,舒乐在难以想象的生存环境下,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两年时间,刚满十二岁的他学会了阿谀逢迎,学会了尔虞我诈,学会了卑躬屈膝,也学会了苟且偷生,他有一个梦想,死人是不配拥有梦想的,所以他得活着,不择手段地活着。
街道边的瓦砾中红光一闪,传来嘀得一声脆响,舒乐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警惕地四下张望,确定安全之后,快速靠近声源。这片瓦砾处于一处陨石坑的边缘,舒乐尝试着搬开瓦砾,可惜年仅十二岁的瘦弱身体实在支撑不起如此的重量,稍作努力之后他便放弃了从上面入手的计划,但他没有就此罢手,而是选择了另辟蹊径。他在靠近瓦砾堆的边缘挖了一个土坑,然后顺着土坑往里挖,不一会工夫,便在瓦砾堆和外面挖通了一个连通管,可以让一条手臂通过,舒乐熟练地伸出右手,穿过管道,摸进了瓦砾堆,一个冰凉的金属柱状物被他顺利地抓在了手中,物体的形状马上浮现在他的眼前,“数据集散器”。
委员会撤入地下之后,地表留下了大量坚固的永久性建筑,为了防止暴动者破坏,建筑使用了大量高强度的结构材料,即便是高爆TNT对它们也毫无威胁,这些建筑内设置了大量的精密仪器,用来采集地表以及太空信息,虽然建筑本身坚不可摧,但是想要将地表的数据完整传输到地下,还需要通过各种信息传输加强的组件,而这个“数据集散器”就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信号增强装置,这条暴露出来的管线应该是被陨石撞击之后破坏而裸露出来,这玩意拿到黑市上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有了这笔钱,舒乐可以安稳过上一段衣食无忧的舒适日子。夜长梦多,舒乐三两下便摸索着将“数据集散器”从管线上拆除下来,当舒乐将它穿过管道拿出来捧在手心的时候,心中也不免一阵窃喜,但笑容尚未绽开便在他的脸上凝滞,一支冰冷的枪管突然顶上了他的后脑勺。
舒乐将“数据集散器”轻轻放在地上,缓缓起身,一个像毒蛇一般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乐,我待你不薄吧?你竟然偷跑出来吃独食,不厚道啊?”舒乐不禁一身冷汗,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现在的老大雷鬼,当然,这并不是他的真名,自打审判日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将名字改成这种妖魔鬼怪的样式,雷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舒乐强忍住心中的恐惧,谄媚道:“老大,哪能呢?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我连想都不敢想啊,我出来觅食不也是为了孝敬您嘛!”“编,继续编,妈了个巴子的,你来前就有人给老子通风,说你小子是个出了名的二五仔,老子故意留下漏洞,看你表演,要不你以为,就你那两下子三脚猫的功夫,能从老子眼皮子底下溜出来?”雷鬼的话,让舒乐阵阵心惊,他抬眼四顾,连同雷鬼,一共三个人,都用枪管对着他,即便他能躲过雷鬼的第一枪,也绝对逃不过三人的追杀,这是一个必死的局。舒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央求道:“老大,我以后不敢了,你饶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雷鬼完全不为所动,布满疤痕的脸上露出狠辣的眼神,冷冷道:“小子,黄泉路上别记恨我,怪就怪你来得不是时候,不杀你,我拿什么杀鸡儆猴,我身后的这帮兄弟凭什么替我卖命?”
舒乐闭上了眼睛,这两年奔走逃命,父母的样子早已模糊不清,这生死关口,他仿佛看见了父母在远方向他招手,如此来看,一了百了,也还算不错。枪声响起,“砰”一声,“砰砰”接连又是两声,舒乐心中腹诽:“妈的,杀一个人,用三发子弹,太他妈浪费了。”舒乐觉得整个身子都变轻松了,挨了枪子,脑子还能想事情,这是要上天堂的节奏啊。正做着美梦,后脑勺冷不丁挨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小兔崽子,想啥呢?起身。”舒乐睁开眼,雷虎和他的两个手下倒在地上,四周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人围了上来。黑吃黑吗?舒乐心中打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伙人和雷鬼肯定不是一路,他赶紧双手抱头,带着哭腔恳求道:“各位大爷,我就是个孩子,都是给雷鬼逼的,你们放了我吧,我以后给你们卖命。”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舒乐心里咯噔一声,心说这笑声啥意思?不相信吗?这是要坏事啊,刚才干脆让雷鬼给崩了得了,这下好了,死一回还不够,还得死第二次。
有人一把将舒乐拉了起来,然后舒乐就听到有人在问他:“叫什么名字?”舒乐规规矩矩地回答:“舒乐。”“年龄?”“十六。”“滚犊子,真实年龄。”“十二。”“籍贯?”“啥是籍贯?”“哪里人?”“地球人。”“好好说话。”“浙江,杭州。”“杭州哪里?”“非村。”
舒乐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自己的资料这么有兴趣,哪里人?舒乐环顾了一下四周爬满凌霄花的墙壁,心里嘀咕:“地球都成这样了,怎么分得清哪里是哪里?”冷不丁,他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针尖随后被拔起,插入一个数据仪读取数据,片刻之后,数据仪上亮起了一排文字,操作这项工作的蒙面人对着嘴边的话筒说道:“报告总部,目标舒乐已被成功捕获,血型数据吻合,DNA配对率百分之九十七,请指示……带回总部,明白。”舒乐正愣神,冷不丁脖子上又挨了一针,随后便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父母离开后的这些年,舒乐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心地睡着过,担心陨石,担心暴徒,担心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他像世界上那些最最卑微的生命一样活着,老鼠、蟑螂、蝗虫,弱小、低贱却又永远也不屈服。醒过来的一刹那,舒乐条件反射一般翻坐起来,然后迅速蜷缩到离他最近的墙角,颤抖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来观察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舒适的床铺、温暖的被子、明亮的灯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床边一个戴着眼镜的陌生女人正温柔地看着他,她衣着整洁,皮肤白皙,眼睛里没有杀气,十指间不沾血腥,舒乐突然想起了死去的妈妈,情绪在一瞬间有些失控,他忍不住喊了声:“妈妈。”
舒乐的一声“妈妈”,钱静身体的某个地方隐隐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发自肺腑的刺痛感搅乱了她所有的谋划,到了嘴边的话,一时竟怎么也说不出口,反倒是从梦境回归现实的舒乐颤巍巍地问了一句:“请问,这是哪里?”钱静一板一眼地回答:“委员会西昌基地。”舒乐四周张望了一样,最终又将目光锁定在钱静的脸上,他问钱静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钱静将一早编好的感人的故事丢进了粉碎机,最终选择说实话:“我们需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帮我完成一项任务,量子超算在数百万适龄人中最终选择了你。”舒乐问为什么?钱静摇了摇头,表示她并不知道答案。机智、狡诈、果然、鲁莽、成熟、事故、随机应变、见风使舵,能够独自一人在这个道德沦丧的世界里生存下来的男孩,究竟是怎样一个矛盾结合体?
钱静原原本本讲出了事情的缘由,面对危机,委员会将最优质的资源转入地下,人类精英们共同制定了摧毁陨石“撒旦”的计划:以月面为基础,将十万枚终极核弹布置在直径数十万公里的平面圆盘上,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可控核聚变工程,在和平时期,人们一直都在寻求彻底消除核威胁的办法,可是终究在人类贪婪的本性和相互猜忌中越走越远,没有想到最后竟能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实现梦想,冥冥中似乎有某种定数,华夏文明千年之前以毒攻毒的中医理论,竟成了整个人类的救命稻草。“撒旦”在通过月平面防御圈的时候,无论触发哪一枚核弹,其他核弹都会马上通过红外激光引导所有的核武一起向目标物靠拢,“撒旦”会在核弹的爆炸中被分解成威胁有限的陨石碎块,之后在洛希极限上被压成湮粉,最后在通过大气时燃烧殆尽,委员会称其为“天网计划”。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量子超算已经做过无数次推演,最终都显示人类可以安全渡过这场劫难。但是,意外还是出现了,彗星Borisov的不请自来在太阳的近轨道上经过时,受到扭曲引力场的影响,触发了多次太阳耀斑的剧烈活动,强烈吹拂的太阳风带出大量放射性物质,在一次耀斑剧烈喷发之后,所有核子武器的电子元件在一次磁暴之后完全被摧毁,在“撒旦”降临的前一天,人类失去了最后一搏的筹码。
上帝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东方的说法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老祖宗的智慧超越了时空的界限,在所有人都已经绝望的时候,又给了人们点燃了希望之火。
眺望者号宇宙飞船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回归人们的视野,深空旅行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当年眺望者号量子通讯装置损坏导致与基地彻底失联,人们当时默认冷漠和眺望着号已经湮灭在浩瀚宇宙的黑暗深处,十年里,领导都换了好几拨,当年的设计者早已物是人非,谁也不曾想起飞船上曾经按照探险者冷漠的孤独忍耐值极限,设置了自动返航系统,当眺望者号到达设定的极限,便自动开启返航系统,3685天,漫长的十年孤独旅行之后,冷漠和他的眺望者号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上演了王者归来。本来,在巨大的危机面前,眺望者号的回归根本无关痛痒,但是,基地领导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当年安装在宇宙飞船前端的超分子硫化碳炔破星锤,这个集人类材料科学之大成的装置其硬度达到了金刚石三百倍,原先的避险装置,如今,它便是决定人类存亡的最后砝码。“撒旦”的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如果眺望者号开启全部动力,以第三宇宙速度撞击“撒旦”,有超过七成的概率可以将这颗大魔王陨石分解成两个以上的分裂体,届时,再通过大气层的分解,陨石对地球的伤害将会大大降低,人类文明也将得以存续。
眺望者号飞船与地球的近地通讯系统已经连接,通讯器里正一次又一次地传来冷漠急切而又沙哑地呼喊,地球基地尚没有回应冷漠,他们不知道如果他们告诉孤独旅行了十年的冷漠,他漫长的太空旅行的终点将是为地球文明的存亡牺牲自己撞击陨石,没有人知道冷漠将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就连最优秀的心理专家也无法对此进行预测,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基地想到了冷漠的前女友钱静,当然这还远远不够,他们决定给冷漠杜撰一个儿子,只有加上这个砝码,才能让冷漠在生死抉择中,让胜利的天秤向着人类延续的方向发展,而这一切能够最终变成现实的决定性因素,便是钱静面前的男孩:舒乐。
成败与否,这都可以称得上是人类历史长河中最惊心动魄的弥天大谎。舒乐虽小,但他也知道其中分量,他没有犹豫,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我拒绝,会怎样?”钱静倒是没有激动,她平静地回答:“你将再一次被送回地面,我们会通过计算机再找来一个孩子替代你,无论是否会成功,你的余生都会在挣扎中度过,我相信他们有能力且一定会这么做。”舒乐眉头紧皱,质问道:“他们?他们是谁?这算是威胁吗?”钱静的回答依旧淡然:“他们是谁并不重要,但这就是现实,我不会劝说你接受,但你现在必须给我选择。”“妈,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做?”不等钱静说完,舒乐便用一声“妈”,算是给出了答案,同时他的嘴角泛起了狡黠的笑容,是啊,他本就是个在世俗中挣命的孩子,这样的选择根本一点也不意外。
钱静按下通讯器的一刹那,冷漠出现在了钱静面前的大屏上,或许是因为速度与时间逆向影响,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与此同时,冷漠也看到了钱静,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换了一脸淡然的微笑调侃道:“哟,是钱静吧?还是那么漂亮,我离开地球整十年,一回来,就能遇见熟人,这不是你们特意给我安排的吧?”钱静眉毛微微一颤,强压住心中的不安,说道:“这么些年没见,说话做事还是这么不靠谱。”冷漠挠头一笑,问道:“十年,确实是很久了,你怎么样?结婚了吧?”钱静向旁边招了招手,喊了声:“过来,舒乐。”舒乐乖巧地窜入钱静的怀里,像一颗子弹一样,砸入冷漠的视线。冷漠依然保持绅士般的冷静,但他不停搓手的动作和眼眶中游离的瞳孔出卖了他心中的慌张,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钱静的眼睛。十年,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在信号联通时,看到钱静出现在画面上时,冷漠还一度心存侥幸,谜底揭开,心酸吗?失望吗?后悔吗?或许都有,当年分手后的赌气之举最终没能挽回他想要的结果,如今,愿赌服输,只能自食其果。
冷漠隔着屏幕,强颜欢笑道:“哟,钱静,可以啊,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小朋友,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叫叔叔!”舒乐瞄了钱静一眼,然后大大方方地隔着屏幕叫了一声:“爸!”冷漠表情一滞,随后打趣道:“小朋友,饭可以乱吃,爸可不能乱认,要不有人该吃醋了。”“没有啊,你不是我爸吗?妈说,今天让我来见见我爸,是吧,妈?”舒乐说着话再次看向钱静,钱静头皮有些微微发麻,心中暗叫了一声小狐狸精,然后把视线瞥向一边,说道:“舒乐随你姓,和你分手后第二个月,我才发现怀了他,放心,我没打算让你负责,我就是有点太寂寞了,生个孩子出来陪陪我。”冷漠一时没控制住心中的激动,追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告诉你又能如何?”“我可以退出眺望者号的任务啊!”“眺望者号倾注了多少人的心血,你想取消就取消的吗?你知道多少人为了航空航天事业付出了生命?又有多少人随时准备为它付出生命?而且,冷漠,你个王八犊子,眺望者号飞船探险者名单公布的时候,你就没有认认真真看一眼参选者的名单吗?”钱静说完,便将一张写着“眺望者号探险者选拔成绩”的文件拍在了镜头前,冷漠盯着文件看了一眼,在他的名字下面,赫然用红笔圈着第二名:钱静。
表格是钱静刚刚找人做好的,她根本没有参加过那次选拔,这些都是情感作家给她安排的剧情。“冷漠,我为什么和你分手,我为了达成自己深空旅行的理想,不惜和你分手,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将我多年的梦想击碎,想想都觉得讽刺。”钱静流露出落寞的表情,阴差阳错,他爱钱静,因为钱静执意要和他分手,感情受挫,受不了打击所以才去应征那个深空探险者的选拔,而钱静呢,热爱宇宙探索,为了前往深空,不惜和相恋多年的男友分手,却也因为这场分手失去了前往宇宙深空的机会,仿佛一切的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弄,机关算尽,严丝合缝。“阿静,我回来了,一切都来得及,我们重新开始,我、你、儿子,我们以后好好地在一起。”冷漠成功入套,情绪不再遮掩,喜悦和深情溢于言表。“晚了,一切都晚了,明天,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钱静按照套路不急不缓,循序渐进,然后将地球即将面对的陨石危机和盘托出,作家出身的冷漠弄不清楚天文学,但他听出钱静所要表达的意思:明天地球将不复存在,而他可以充当救世主。
随着时间的推移,冷漠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视线不断地在窗外的地球和屏幕之间来回切换,他现在有两个同样艰难的选择:成为地球上第一个死去的人类或者成为地球上唯一幸存者。凝结在眉间的皱纹越拉越深,并不刚毅的脸上渐渐出现了坚定的表情,钱静是了解冷漠的,冷漠的性格和他的名字风马牛不相及,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其实是个品行淳良、热爱世界的人,当然也深爱自己,他会同意前去赴死,哪怕没有舒乐的出现,只要自己亲自恳求,他一定不会拒绝,他应该很快答应舍身取义,也许就在下一秒。
“钱静阿姨,我的演技还不错吧?”舒乐的话,如同一枚深水炸弹,深沉入水,然后骤然炸开,飞溅的水花糊了所有人一脸。舒乐和钱静对视着,用着世界上最恶毒的眼光凝视对方。舒乐最终笑出了声,他转过脸去对冷漠说:“叔叔,我叫舒乐,我姓舒不姓冷,所以你不是我爸爸,我是孤儿,我的父母死于第一次陨石冲撞,他们都是普通人,没有获得进入避难所的机会,但他们死前拥有了一辈子都梦想着的富裕生活,他们或许并不憎恨委员会,但是我不同,我恨他们,他们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民主、自由、平等,人类创造文明,崇尚道德,宣扬美好和善良,可是一旦末日来临,人类在做什么?自私自利、尔虞我诈,秉持的依然还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冷叔叔,你从千万里之外满心欢喜想要回来和爱人、家人团聚,潜心赤城,归心似箭,到头来换来了什么?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情感表演,我、你、钱静阿姨,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这场表演最拙劣的演员。冷叔叔,这样的地球还值得你留恋吗?这样的世界还值得你付出生命去守护吗?这样的文明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冷叔叔,我请求你,放弃吧,如果你的心中有恨,就眼看着它毁灭,人类走向毁灭,地球迎来重生,文明必将重建。”
冷漠、钱静、基地大屏前的所有人都被舒乐的话震惊了,计划失败,人类最后的希望也已化为灰烬。拯救已然无望,基地大厅里,人们纷纷起身,他们要在人生最后的一点时光里陪在自己家人的身旁。
冷漠依然一副淡然的表情,他轻声问钱静:“阿静,舒乐说的都是真的吗?是不是他不舍得我去送死,而编造的故事吧?”钱静摇了摇头,说道:“不,他说的都是事实,他不是我儿子,我也没有参加过星际探险者的选拔,这一切都是按照剧本写好的演出。”冷漠的神情一下子坍塌下来,整个人变得完全没有了生气,他问钱静:“阿静,哪怕继续编个谎话骗骗我也好啊,我说过,为了你,哪怕是你的谎言,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我不需要你为我去死。”撤去了所有伪装的钱静更加平静,她说:“冷漠,我不想再骗你了,其实除了说舒乐是我们的儿子和说我也参加了探险者选拔之外,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没有结婚,我依然爱你,因为分手,你负气离开了十年,这十年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我怕哪天你回来找不到我,我怕你哪天回来再也不想找我,冷漠,我不需要你拯救全世界,我在等你回家。”钱静又转而对舒乐说:“你说得对,我们生而为人,我们胆小、自私、虚伪、无情,人类犯下的错误罄竹难书,可是,我们同样勇敢、勤奋、真诚、博爱,人类创造的文化同样光辉灿烂,人类的存在是人类和自然共同进化的结果,人类不断地犯错,又不断修正自己的错误,人类永远不会完美,但是,我们可以让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更加完美,舒乐,我希望你可以看到那个完美的世界。”
冷漠眉头紧锁,舒乐沉默不语,就在这时,指挥大厅里警报声响起,一个声音在反复广播:“陨石‘撒旦’突破月球镜面防御圈,防御圈失效,警报,警报,陨石冲击警报。”
冷漠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对钱静说:“阿静,我决定要去找一找‘撒旦’的晦气,你说,现在的我是不是有一点帅气?”钱静沉默不语,眼含热泪,舒乐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他们欺骗了你,你现在却要为他们去死,值得吗?”冷漠把头往椅背上一靠,笑得更加开心:“舒乐,如果世界还是过去那个世界,我也愿意做一个简单、自私的人,随心所愿,睚眦必报,地球经历了无数次的毁灭和重生,才进化成今天的模样,殊为不易,人类文明的存在不仅仅代表了一个时代,更代表了整个宇宙的生命与希望,舒乐,你说你的悲剧源自于人类世界的残酷和冷血,如果我听了你的话,让这个文明消失,你想过没有,更多的无辜的人会在这场灾难中死去,你会因此而感觉到高兴吗?你真的觉得他们死有余辜吗?人类的伟大不在创造,而在于牺牲,我是一条咸鱼,但我也有梦想,这和你、和阿静都没有关系。”
冷漠按动按钮,关闭了撞击规避系统,将眺望者号的机头对准了正在极速冲来的陨石“撒旦”,超光速加速器开启,喷射口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钱静和舒乐面前的图像开始摇晃起来,冷漠最后自信地昂了昂头,说道:“阿静,舒乐,记住我吧,就像记住天上爆裂的火花,今天的我一定特别帅气。”
眺望者号拖着耀眼的尾焰冲向陨石“撒旦”,几分钟之后,黑暗的星空绽开一道红蓝交织的光晕,巨大的爆裂声震耳欲聋。“撒旦”被拦腰截断,扩散开来的裂纹将它分解成数块碎片,碎片穿越大气时又被分解成更小的碎片,燃烧着的小陨石如暴雨一般从天空坠落,他们穿过高楼、越过大海、又冲入地下,无数人会在这场最终的劫难中死去,但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两年之后的清明节,细雨蒙蒙,陨石“撒旦”死难者纪念墓地一块普通的墓碑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墓碑上刻着一张挂满笑容的年轻女孩的笑脸,照片是钱静和冷漠谈恋爱时存在冷漠手机里的,这张照片陪伴冷漠度过了深空探索的三千多个孤独的日夜,如今,它变成了一张小小的照片,镶嵌在他们面前的墓碑上。墓碑前站着的是冷漠和舒乐,如今,他们像亲父子一样站在一起,事实上,从两年前从太空归来,冷漠便领养了舒乐,舒乐依然没有改名姓冷,冷漠叫他儿子,他也会很自然地管冷漠叫爸。
眺望者号没有和陨石“撒旦”同归于尽,超级坚硬的机头直接穿透了“撒旦”,并最终将冷漠带回了地球。陨石“撒旦”肢解后的碎片砸向地面,其中一块正好击中西昌基地的正上方,并引发了巨大的爆炸,由此产生的震颤震塌了基地下的避难所,救援队找到钱静的时候,她全身伤痕累累,却将舒乐整个护在了身下。
“喂,手续办完了,走了。”钱静在远处向父子俩挥手,冷漠和舒乐一路小跑到钱静的面前,冷漠面露惋惜地对钱静说道:“多好的一块墓碑啊,让人扒了多可惜,这里墓地挺贵的,要不,你和他们说说,把我的名字也刻上,等我俩老了,一起埋这。”“滚!”钱静没好气地在冷漠的头上弹了一指,嗔怪道:“我一个大活人活得好好的,凭空多了一块墓碑放那,不瘆得慌啊?也不知道哪个小兔崽子弄错了死亡通知单,等老娘把他扒拉出来,一定要他好看。”三人并排,舒乐走在中间,一手牵一个,突然,冷漠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问钱静:“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眺望者号的机头能够穿透陨石撒旦。”钱静倒也坦诚,说道:“是啊,眺望者号我有份参加设计,它的结构强度我自然知道。”冷漠急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白担心一场,你要早告诉我,我不就直接怼上去了吗?”“那多没意思啊!”“要是我后来没有选择撞向撒旦呢?”“飞船上有自动控制系统。”冷漠在经历短暂的愣神之后,露出一副抓狂的表情,钱静欢快地转了个身,蹦跳着跑远,声音从远处传来:“急什么,余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