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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荒野,悠闲的劳作。人们不谈社会表象,只谈自然规律。我好像悟空悟静悟能了,不再喜欢那个人了。得到只是相欺与互害,不如让鸟儿扑楞楞飞去。距离越远越好,细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僻静的五石垄水库,安逸的山水之间,又见一个苍鹭栖息的生态群落,约有五十只,见人来了,略微吃惊,在天上错乱飞翔。我终于拍摄了一段视频,记录了一段邂逅。数年前,在长岭村荒凉的池塘边,我曾经拍到约有一百只团团乱飞的苍鹭、白鹭,像是万花筒里的情景,可惜照片都被弄丢了。
一个柚子在村外的溪瀑下持续滚动,像是永动机,像是慈悲佛法,因其形状圆滑而非棱角分明,因水跃循环而内卷裹挟,始终不为汩汩的流水推下去。身处逆境险境,圆滑世故可以长久保命。好怀念小时候村里的黄麻林,阳光斜斜射入,林间光影交错,午后闲散的我,独自走入且躲在里面,脑海里浮现各种幻觉。
北坡荒野里没有一个呆傻的游客,只有我,一个融入荒野的“拟文明人”。文明在今天的城市和乡村都是堕落了。昨天的一切似乎都错了,都错了,我一直活在试错与纠错之间,唯一做对的事可能是死亡或者遗忘。
这几天城市一片空白,沉入大海。一个人活着,像是一艘沉船。又是一个不眠夜,思悠悠,恨不能,人生多少不平事,难过是余生。孤独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生活方式。跟人说话多了,无非是累,是废,是毁。
冬天里,湖泊的浅水区闪烁着粼粼的波光,照着赤脚光腿的几个人,在那里摸着田螺,而装田螺的盆子或拿手上,或浮水面。苇杆残存、酸模茂盛、石头狰狞、陶碗散碎的湖岸,围着一些无业的钓者,仿佛是水边的树桩,钉子,鹭鸶,标点,符号。钓鱼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一个人面对一块水面,不确定要等多久才上货,上什么货,会不会空杆,会不会被鱼耍了。
一年的春夏秋冬,我几度走过一条田间小路,最荒凉的时候却是最美丽的时候。这是为什么呢?人类的尽头,世界的尽头,地球的尽头,终归凄凉。这条深深茅草掩映的乡间小路,曾经走过两个人,那是他们相遇后的美好记忆,而后来这里只有土路和茅草,还有虚无缥缈的风。
几棵水杉已经很高大了,几十年的时间里,流过多少溪水,见过多少农人,还有颜色与光影的多少变化。诗意的人生到了后半段,期待的合欢变成了寂寞的独行。荒野比熟人还重要,这是多么可怕而无奈的答案。
世界的尽头是腊月,是旷野,是芦花,是一个人的放达与孤独。收割一空的稻田,寂静空旷的稻田,年关时候,竟然开出一丛黄灿灿的油菜花,给人以温暖和感动。人间的花束和微笑,迟早都是一场错误。
昔日偏安一隅的南宋,生长着我的偶像陆游,眼前的北山北村是其到访过的地方,遗迹尚存。南宋的山,南宋的水,当前的车,当前的匪,只有我一个,是南宋的鬼。你们喜欢荒山野岭的越野赛车,我却是遁入荒僻山林的隐士。你独自走进野地,心理装着宇宙天地,所见皆是永恒真理,而你融入城市,只能看见卑微活着的自己,被遮蔽在庞然大物的建筑空间里。
树桩一样,我站在远方的湖泊边,等着什么,看着什么。湖中的两只黑水鸡悠闲游过,对岸独居的老头升起两堆篝火,默默地,一切只有影子。天快黑了,走吧。我跟前还有一株桃树,下个月开花,到时候记得来,别错过时间。
这个冬天很奇怪,大家重获“行动自由”,肆无忌惮地行走,像是大海里被放生的一群鱼儿,摇曳游弋。在我的犹如烛光的有限身体之外,那些身影模糊的人形动物漂流着,在小区里燃放烟花,在田野里焚烧荒草,肆意撒野,仿佛它们的世界重启了。我独自在北村田野游荡,验证几处荒僻地被黑化了。
荒坡间碧绿的池塘,似乎沉睡了很多年,宛如眼睛,宛如伤疤。一把野火可以烧毁荒草,却永远烧不尽我心里的疼痛。这些折磨比火焰还旺,比灰烬还黑。我只期待一声春雷,下起淅沥的雨,冲洗残破的记忆,直待草长莺飞。
楼外的鞭炮烟花很多,很响,房间里的读书人静坐着,内心像是灯光一样苍白。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今年元宵节的一场烟花,或许是此后很多年我们一直怀念的幻象。很多人正如烟花里的小颗粒,化作光芒消逝于无尽的黑暗。
那些在“后青年”时期就死去的人是幸福的,有效避开了苍老容颜的无尽尴尬。他们的任何过错都会被原谅,被重估,甚至被赋予一种人性的概念,附着在他们的眼泪里。就连对他们的一声叹息,都富有永恒的诗意。
丛林夹道的乡间小路的尽头,有一座很扎眼的房子,孤立于田园与荒野之上,马头墙的旧式,远远望去有些温暖,可是它里面空洞如枯井,没有灯光,没有烟火,没有等我的人。它似乎是林间鬼宅,是呼啸山庄,而那个复仇的希斯克利夫无家可归,且早已死亡。
许多年前的故乡,两村之间的交界处,小路,池塘,沼泽,芦苇,菜畦,寂寞无人。一树紫色细碎的苦楝花下,我带着两个小外甥走过,还有他们的两个堂姐妹,两男两女,一路有说有笑,如同春天深处的景色。那是我成年后探访故乡最热闹的一次,宛如梦幻。如今的寒冷的元月,我只能站在一树枯黄的苦楝子下,独自看天上茂盛的白云,看一个老妇扛着锄头,一瘸一拐地走过。
新岁之初,当看到一棵大树总是站在路边,站在崎岖而荒凉的路边,仿佛在等你,欢迎你来,欢迎你回,而且作出迎风摇曳、深情低吟的姿态,此时的你一定会感动了,融化了,像是白雪融化在大地的怀里。
远处的一座孤独的山峰,像是一朵绿色的倒伏的芙蓉。很多年来,我拍摄它了很多次,比如四季二十四节气,足有三百张,可以举办一场主题摄影展,甚至可以写一部尖峰山志。相比它存在了上亿年,我这算得了什么。
虽然城市的天空布满灰尘,被许多的房屋和道路捆绑,但是我的心并未苍老,激情像初春的河流缓缓流淌。来吧,我们一起驾驶着三套车,在广漠的平原奔驰,正如美好的未来被捆绑在梦的心里。
二月中旬,阴晴不定的天气,让人感觉郁闷,总觉会有事情发生,不是自己的,而是社会的。公园里萧瑟依旧,多处被重塑,只有一树梅花盛开,一排山茶败落。我只能低头行走,难得看三两的行人。
几树红梅如期盛开,古典而永恒。还是二月中旬,还是老地方,还是老样子,你还是沉入永逝之海。我总是感觉叹人不如物,它们安守本分,遵守规律,可叹的是人心变幻莫测,善恶难分,善于伪装,充满悖论。同一事物,同一按钮,那些人能够根据自己的需要与心情,指向不同性质的评价。
沿着去年早春的记忆光缆,我精准找到了去年早春的历史脚步。高耸的佛塔,灿烂的梅花,诉说着生命的愉悦,灵魂的清澈。人必须从巨大痛苦进阶到超凡绝伦的境地,才可言说芸芸人生的世俗意义与终极价值。敲钟,解散。
我们日常所见并无历史,但见一个光怪陆离的面性空间。追溯标志物的时间流动,才能对历史抓住一鳞半爪。比如眼前的那座佛塔,位置和造型都偏离了昔日设计,有关的故事,最有名的是聂小倩,塔下庇佑的一具冢中枯骨而已。
花儿为啥这样红,一来一去太匆匆,早春二月报春至,胜似三月乱哄哄。粉红色的梅花树边,古子城的一条安逸的仿古街道,游人稀少,清风温软,红花一隅,犹如梦幻。一边是生长,一边是破除。几个泥瓦匠水电工在角落里忙活,拆除一片黑瓦屋顶,像是医院的手术室,联合给病人治病。
暖日洋洋的下午,燕尾洲公园的水边,坐着一对老年夫妻,似乎找闹意见。我们可以幻想:从前有个男的贪玩,手持猎枪,四处打猎,最不该打的是一个姑娘,头戴花环,像极了花妖。许多年后,老男人回来,发现失去记忆的疯女人,跟她一起坐在河边。此时,红梅花儿盛开,他们默默相看,相互试探,一如当初。
丫字形的三江口,人生处处是它的踪影,荒草、碧树、河流,砂砾,有着内在的不同流向与交汇。老家鸭蛋洲的三江口,汉皋龟山的三江口,婺州燕尾洲的三江口,都是我陷入幻想与疯狂的地方,数次凝望,仿佛看见村口株守的大树,仿佛看见儿童情趣的弹弓,仿佛看见两腿交汇的人体,仿佛看见左冲右突的歧路。每个地方都让我遭遇重大的人生抉择,仿佛我的宿命,何去何从,彷徨不定。
一只硕大的白鹦鹉,我亲爱的朋友,你努力挣脱了金丝笼的枷锁,融入了自然世界,获取了绝对自由,可是你为啥死在江滨沙洲的树林里,还被人捡起来挂在树枝上,是饿死的吗?无论如何,人们尊敬你是一只非凡的小鸟!
阴沉沉的下午,独自在大街乱过,竟然走到十里以外的一个菜市,买了半条最喜欢吃的大青鱼。路过石榴巷,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不禁走进去看看,早已物是人非。非常怀念十年前的生活状态,那时候我们活着自由自在,充满欢笑,充满希望。坐在公园一角的梅树下抽烟,几片红梅落入装鱼的袋子,直到回家才发现,那就做一个梅花鱼汤吧。
寂静村落边上的一座旧居,依旧是当年的样子。那一年我们很小,那一年我们很老。几棵环抱房子的大树,守护着,遮盖着,仿佛是一个梦。在某个春天的晴朗的日子,我们的灵魂会一起回来。一个人研究老庄思想,觉今是而昨非。无欲,无教,无为,无事,清净自在,自见莲花。
通往老家的路,仍然是两边长草的土路,仍然有洋槐花一般的阳光,仍然有冬天的风清凉地吹着面颊。儿时记忆中的商店玻璃柜台,依然等候在那里,如今空得只剩下一副衰老的骨架,角落里寂寞地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老太,应该是当年那个如花似玉、万人景仰的少女。
我独自在湖边的山林里游荡,看见枝叶繁茂之下的湖边,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人悠闲散步,我顿时想到什么,悟到什么,这一切都是命吧。磁场相同的人,或许总会有一些联动,哪怕隔开、等待一些时日,总会有喜相逢的戏码。
人活在一个地方,会去对应当地的某个人或者物,当作自己文化认同的对象,安顿身心的一种方式。北山半山腰的大石头,亲爱的兄弟,二月二龙抬头的夜晚,我从山下步步走来,黑黢黢的夜幕下,又来拜访你。山下的万家灯火璀璨迷人,可是有几人知道你在此守望,沉思,如同哲学家,而民众们只会当你是一块平庸的大石头。我们属于的世界很大,但属于我们的世界很小。
去年春天五月,我走进长岭沼泽地的白茅草丛里,浑身轻飘飘,像是醉了卧在温柔乡里,像是风吹草低见牛羊。如今的二月,淹没吞噬隐藏我的是一片枯萎的海洋,美丽的承诺早已随风飘散,沼泽地仍旧是沼泽地,鬼气森森。头戴金箍修行吧,这是命,我不动,大地在动。
芦苇的枯黄拱门,被枯黄的芦苇拱着。花豹的眼睛,森蚺的口腔。我抚摸幽僻丛林的每一寸肌肤,充满希望地进入其中,步履轻盈,像是刚刚学会走路。被碧绿或枯黄的草丛包围着,独自蹀躞前行,不得怡情其间,稍有差池,即遭厄运,踉跄扑地,满面尘土,这似乎是我的宿命。
那年冬天,你戴着蓝色的围巾跟我走过原野,一路撒落欢笑,长出各种野花。后来,我在久久站立的原地复制了一个木头人,让一弯蓝色的溪流贯穿漫漫的原野,到了第二年春暖花开,你却还没有醒来。
居所前后的城中村都推平了,没了昔日亲切的田园风光,唯有三角区域的菜田与池塘犹在,能够让我记得好几年前来过,这才是真正的历史遗迹。城市角落的幽僻的菜园与池塘,依旧隐藏在自己的睡梦里。
十年以来,我多次重访这里,多次给林中鸟儿投喂大量的食物,只为了唤醒永远沉睡的你。所得的只有鸟儿们的欢乐,只有荒丘上的微风,而你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淡,连树叶间虚幻的光斑都不如。我们偎依过的一棵大树,已经被太阳灼伤,褪去大片衣裳,面目发黑,像是村里等候死亡的老人。天大地大,何处是家,敬神守真,自然光华。多么残酷啊,我只有与天地同在,才能超越你的存在。
我曾经是一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白绵羊在蓝天里吃草。它们肆意奔跑,像是充气充电的娃娃,像是一树树的白玉兰花,在青春少女般的阳光下,逐日膨胀起来,肿胀起来,以致我至今依旧觉得那是一个美丽的错误。等我醉酒醒来,才发现眼前只有一树白花,那群绵羊,那片草原,早就不见了。
春姑娘睡够了,在二月的阳光与熏风里起床,给自己梳了一树白色的爆炸头,懒洋洋地,将弯月的梳子扔在蓝色天空的地板。我傻傻跑过去捡它,陷入一片蓝色的海洋,怎么也找不到,慌乱之际,遗失了一只心爱的鞋子。
肥沃而无主的湖滩,胜过冲积扇形的小平原,春天转暖之时,齐刷刷伸出许多黄色的手掌,恣意生长,自由诉权。它们不属于大地,不属于湖泊,不属于农夫,属于我们消逝的日子,因为你说过你会回来看我,在某个春天,在我们曾经的某个老地方,以一种我喜欢的方式。
一丛红梅树杈之间,豁然晴朗的蓝天,春寒料峭之余,淡然着模糊着一弯明月,这是新生的力量,最后的力量,值得我们纷纷踏青,作最后的狂欢。因为到了夜晚,它身下会冒出金星与木星,双星伴月,让人不安。一树红花照九州,一片丹心向阳开。十一月蜡梅开,二月白梅、粉梅、墨梅开,二三月红梅、绿梅开,除了三角梅,一系列梅花算是开尽了。
花朵是不存在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它大多出现十五天,概率为0.04,占比极小,可以忽略不计。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世界,真假难辨,明明是地狱一般的存在,偏偏要打扮成花园的模样。人的品格越好,混得越糟。我高高兴兴地,高高低低地走向一树繁花,那白白的迷雾重重,像极了一幅巨大的花圈。
油菜地里黄花灿烂,花语沸腾,黄得招蜂引蝶了。这里每一株站着的花,发出相同的声音:春天来了,我来了!可是,它们若幻化成人,尤其是花一样的女人,就会发现这里是一个金刚道场,索命梵音暗涌,一如春天的无尽忧伤。一个女人可以张嘴说谎,张腿干活,巧妙周旋于多个男人,像是网上的蜘蛛,而一个男人只能闭嘴沉默,左顾右盼,疲于应付两个女人,像是天平的秤杆。
又遇见长岭村里的一个老者,站在溪岸砍树。他愣了一下,认出我,很激动,又想跟我摆龙门阵。别小瞧了他,中学物理老师退休,年轻时搞过大串联,去过苏联,扒过火车,干过好事,干过坏事,干过女人。如今他在村里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因为他聊的是太空、海洋、高山与极地。
“三库三溪”整治工程启动了,我们的春天被挖掘机吵醒了。无论如何,我首次走到了几近干涸的芙蓉湖的中心,但见床泥龟裂如平铺的渔网,软软的像是三月的风。上游的广阔湖床长满青草,蝴蝶飞翔,鹡鸰跳跃,狭长的溪岸流水淙淙,鹅卵石沿途堆积。它们像是从梦里导出来的。
深不可及的湖泊被抽干了,诱惑我进入湖泊的中心,我是一条恐怖的大鱼,荡漾在明媚阳光的清水里。我坐在湖床上游淙淙作响的溪岸,坐在一群叶片盛开的皱叶酸模和大叶芒草之间,背靠着松软的细沙,陷入遥远的童年遐想。这里宜于煮茶,饮酒,读书,写诗,诵经。一个人,非两个人。
泥滩平平,湖草青青,溪流淙淙,树花灼灼。你要我来年化作春泥,我真的做到了。三月里,我们的湖泊干涸了,露出大片的泥滩,平躺着,裂开着,呈示着我的全部的爱恋与创伤。可是总觉得空空如也,仿佛我们的过往并不存在。下游深处的水洼淌着清澈的血液。爱情主要与湖泊的水有关,连鸟儿都是过客。
稻草人是脱水的人,是封印的人,无论春夏秋冬,还是开花花落,它都保持不动。在附近,紫玉兰是一滩滩泼洒的血液,漫漶着,晕眩着,失血于自己的天空。早春的战阵里,紫与红,冷与暖,静与动,一切都交锋不住,惟有飘摇的歌声咏叹过渡地带的秘密。
三月,春之气动。花发于林间,星点不均,其高亢者,若迎故旧道畔也。万物复苏,勃勃生机。生命如其所是,恰似老家山间随风浮动的野蔷薇。这不单是人的精神气魄,更是人的生命领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春天渐渐深了,黑夜渐渐深了,山上山下装点几层灯光,像你装点我的梦。其实你只是一幅画,一首诗,一个影子,反正不是人。我越来越喜欢黑夜里在山间独来独往。《战国策》曰:“夜行者能无为奸,不能禁狗使无吠己也。”我不怕狗,却怕人,不怕顺天随性的“自然人”,却怕掌握绝对真理的“类人”。
最好的生命领悟,是明白一个人的价值观是自定的,只能建立于自己的基石与视野,恰似自己手里的灯笼,头顶的矿灯,窗口射出的光芒。没有光是浑噩的,光太多是危险的,因为会被他人肆意摄取,以致油尽灯枯。灯塔能照亮远方,却不能照亮自己,一旦远方失去了,它将陷入灭顶的空虚。
忧伤,看到这些出墙的紫荆花。一样的三月,一样的阳光,而我只属于天空,属于荒野,没有人间的凡根。走入荒野,融入深海,宛如游鱼,宛如流浪。山丘坡地之间,花树、花丛、溪流、池塘,没有络绎的游客,只有依稀的农夫,是我为之奔赴的磁场。说什么纵横四海,凤冠新娘,功名富贵,都是荒唐。
两处竹林边的两口池塘,有着迥异的早春景象,一处满是枯败的荷叶,一处满是新生的水草。池塘生春草,蛙鸣偶尔闻。芦芽犹在,未来可期。塘边被稀疏的花树围绕着,是被荒野埋没与隐藏的风景珍品。在附近,一个老农在两棵杏花树下锄地,眼见我四处走动、拍照,始终岿然不动,默然不语。
尖峰山下,远远的空旷的坡地,阡陌纵横,田园成块。一丛桃花林,一间蓝棚屋,一块豆苗地,一把空菜篮。屋前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仿佛有人住着,每天上午劳作,自食其力,中午饮酒,等着故人,晚上写诗,宣泄情绪。
这不是春天的旅行,是心灵的修行。身处美丽的风景,忘却世俗的烦恼。此时,环绕我的声音来源,除了树叶、花丛、蜜蜂、青蛙,还有斑鸠、八哥、云雀、野鸡、竹鸡、树莺。此时,意外看到两种白化鸟,高空盘旋的白鹰,树顶掠过的白化红嘴蓝鹊,皆为实属罕见。八音和鸣,国泰民安。此乃和平安宁之兆也。
满山遍野的桃花,自带一些妖气。它们可能是大地裂开了,一些东西都爬出来了,在那里演出,跳舞,狂欢,并睁着粉色的眼睛,飞着粉色的唾沫,斜视着远处的路人。桃花环抱的地方,这是天上还是人间?天上寒,人间乱,一生过,意思单。今朝有花今朝醉,哪管他日路漫漫。
北野村庄之间的几座山,是砂砾杂质较多的山,光秃秃地荒芜了几千年,北面遥望着赤松山,而那里是赤松子牧羊下棋、羽化登仙的地方。有人花上亿元培育,垒成梯田,如今只能种植油菜、桃树。这是我的后花园,极少遇见人。黄花盛开,桃花盛开,寂寞无主,我独前来。
寺庙的桃花没有开,可能是我记错了。寺前的放生池边,有女人放生两只乌龟,而池中死了一条锦鲤,正被两只乌龟啃食。寺庙南边的山林深处,只有老农偶尔光顾的荒僻之地,那里的桃花也没有开,黑瘦的老桃树全部圆寂了。桃园的旁边,偶有有一株鲜红的人面桃花,野性十足。角落的几棵野杏树,倒是举着满树白里透红的花朵,灿烂,自在。荒野远人寂寞林,野花怒放自为春。
春夜的雨激起看不见的水花,忧伤让人想起寺庙的某个白天。四季在天道中起伏变化,生命在无言中诞生消亡。等待新的一天,只为了看见满天的光芒,确信世界总是如此,可以随意截取一个始终。
春分日,宜居家,自省,洗手作羹汤。中雨,惊雷,今春第一声也。惊蛰不雷春分雷,何故?淅淅沥沥的春雨里,飘落下来的碎片,不仅是当节的樱花、桃花,还有去年的红叶、枯叶,尤其是香樟叶,自带扑鼻的香气,渗着雨滴,像是重新调成的植物精华,天然的香水。最好扫作一堆如心形,演绎一曲春之祭。
香樟树的嫩枝和落叶,都是香气扑鼻的。人活着就应该自带芬芳,怡人自怡,哪怕孤影山野,也溢香浓郁。这香味还有杀菌作用,不受虫症,故而千年古樟从不出现枯烂,与其有关的家具、图书、衣服,都是完好如初。
三月下旬,江南水乡的备耕书写古老的篇章,块块稻田含着善睐的水波,或者披着紫云英香甜的梦。盘山公路车来车往,让行人厌烦。最恨那些越野摩托,沿途释放巨大的噪音,而且三五成群,像是一支支挠民小分队。我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呆着,跟每个他者说话都是无谓的精神消耗。
孤独的田园诗人,盎然的春雨初霁。豌豆疯长,凝结紫色的梦。洋葱深绿,膨胀下体的茎。玉米苗小小的,尖尖的,不久高大壮硕,自成森林。我再次前来峰下之野,一切在悄悄改变。鸟语声声是季节迭替的细小颗粒,花开花谢是统驭万物的不二天道。犹如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游目静观,大美无言。
经常游览山水、归依自然的人,心胸开阔似天大地大,情感笃定如天长地久,是谓之天地人也。我的歌咏会惊飞一对野鹌鹑,让它们自在飞走吧。城市于我是一堆物体,乡野于我是一片生机,每种生物具有自己的特性与逻辑,必须得到人类的理解与尊重。